夜里,林啸梦到了杨瑶。
还是那个草莓园,还是那个草莓味的吻。
杨瑶穿着简简单单的白衬衫牛仔裤,笑意盈盈。
但是下一秒,梦中场景却变成了川蜀盆地的画面。
烧杀抢掠,烟火燃烧,到处都是三教九流,到处都是堆积成山的垃圾。
在贫民窟的垃圾山里,杨瑶穿着破破烂烂的灰色布衣,眼神畏惧地环顾四周,随后快速捡起半块面包,哪怕面包上面是污水的痕迹,哪怕最终没能带走,反而被体格肥胖的拾荒者抢走。
每一天,林啸看见杨瑶每一天都在垃圾中苟且活着,没有后来的绝美容颜,没有后来的神明力量,只有饿一顿饱一顿脸上脏兮兮的小女孩。
林啸看得心疼,呼吸急促,像是胸口压着一块巨石,他忍不住想要靠近,但越是靠近,小小杨瑶越是离他越远。
那个脏兮兮的身影,只能出现在远远的梦里。
梦醒时分,林啸大汗淋漓,双眸失神。
窗外的月亮清冷,秦吒范剑等人的鼾声如雷。
林啸再也睡不着,走到窗台前,眉头紧锁,脸庞上有淡淡的愁云。
或许是夜深人静,又或许是情思潮涌,林啸看到了杨瑶。
“你......”林啸的眼睛缓缓睁大。
窗台外,杨瑶穿着褐色西装,里面搭配白衬衫,两条修长美腿被淡淡的黑色过膝袜包裹,满头的青丝柔顺披散在肩膀上,不施粉黛却美得不可方物,朝着林啸柔柔地笑。
“你,你,你......”
林啸伸出手掌,想要抓住杨瑶,但是执念怎么会被抓住。
“要记得我是草莓味的哦。”
杨瑶浅浅一笑,月光清冷,她消失了。
林啸愣在原地,只觉得一切都像是梦。
他抬头望向月亮,骇然发现月亮变得有些陌生,最起码月亮山不会长眼睛,再仔细看,那月亮还对自己一个劲地笑。
“啊!”
惊恐尖叫打破了宿舍的寂静。
秦吒,范剑,于疆瞬间睁开眼睛,头脑清醒。
他们纷纷看向床上的林啸,顿时埋怨起来:“干啥啊?”
林啸满头冷汗地坐在床上,双眼失神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良久后苦涩一笑:“没事,做噩梦了,梦中梦,还挺真实的。”
“切,一个噩梦瞧把你吓的。”
“继续睡,继续睡!”
秦吒等人重新睡下后,林啸久久都无法入眠。
他静静望着天花板,黑暗将视野吞没着。
一场梦中梦,一场噩梦,应该算是,不确定......
次日清晨,一则消息如同腊月寒雪,带着凌厉的刀子,悄无声息地摸到了林啸的面前。
“花狼重伤垂危,速来帝都医院见最后一面!”
本来训练刀速的林啸,看到这张字迹潦草匆忙的通知,在温暖的春日清晨,感到了浑身的寒凉,就像是赤身裸体站在寒冬中那样,从灵魂到肉体都瞬间陷入猝不及防的寒凉之中。
消息是张虎军带到北清的,黄泉等人也都跟着来了。
但是字迹,林啸却认得,那是孙九凤的字迹。
......
帝都医院,高耸庞大的住院部。
林啸见到了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了管子的花狼。
此时的花狼失去了往日的放浪不羁,他脸色苍白,血痂密密麻麻遍布全身,胸口有个骇人的血洞,止住血了,但也插进去一根输氧管,更恐怖的是双腿就像是掰断的筷子一样,腿骨从断裂处刺出,明晃晃的苍白腿骨,覆盖着血淋淋的肉......
孙九凤没在医院,只有一群军部的人守在这里。
林啸认识他们,都是儒帅派系的人。
“花狼哥......怎么回事?”
林啸来的匆忙,一只鞋跑丢在路上,他光着一只脚站在病房门口,声音微微颤抖地问:“我大哥呢?陈牛霸主他们呢?花狼到底怎么了......”
越说,林啸情绪越激动,猛地咳嗽起来,就像是要把肺刻出来一样。
“花狼在东海遭遇围攻,身负重伤。”
军部的人简单解释了一句。
这时监审殿的大部分人都来了。
墨瞳也来了,一如既往的黑色风衣,背后一杆巨型长枪,只是双眼有些涣散,看到病房里的花狼时,身体微微一颤,指关节紧紧攥着显得泛青。
“谁是病人的家属?”主治医生问道。
“我!”林啸立刻举手。
“我。”墨瞳也举起手。
“那你们都进来。”
林啸和墨瞳对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一起走进办公室。
“情况很危险。”主治医生打开诊断报告,沉声道:“病人的五脏六腑全部溃散了,双腿的腿骨也都断裂时间太久,没办法接上,现在不是能不能活命的问题,现在是病人能不能撑下去的问题。”
伤势严重,剧痛加身,医生说花狼撑不住。
于是给出了安乐死的建议。
“如果不想病人饱受折磨,那就安乐死,最起码没有痛苦。”主治医生低着头说:“当然也可以选择继续治疗,只是病人会承受更多更长时间的痛苦,而且治愈可能性微乎其微。”
“你们是病人家属,你们来做决定,”
听到安乐死这个字眼,林啸猛然间双眼发黑,立马扶住墙壁才没有狼狈倒下,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艰难道:“我们得找花狼的父母.....”
然而墨瞳打断了他:“花狼没有父母,他从小就是孤儿。”
林啸微微震惊,苦涩沉默了。
墨瞳很是纠结,纠结到指甲都深深扎进手掌心,淅淅沥沥的鲜红血液顺着掌纹滴落在了地面上。
医生催促道:“快点做决定,多拖一秒都是加重病情。”
这让墨瞳怎么做决定啊。
她不想让花狼安乐死,也不想让花狼饱受治疗折磨再死去,两种选择都是煎熬,而她现在就拿着锅铲,决定要把花狼放在哪一面煎熬。
“我......”
往日英姿飒爽,办事干脆利落的墨瞳,此刻眼神充满了迷惘和不忍,她始终下不了决定,或者说,哪种决定她都不忍心。
花狼啊。
那个放浪不羁的花狼,应该好好活着。
哪怕这世道天天都有血尸不归国。
“快点做决定啊!”医生急了:“你们不做决定,医院根本没有权力对病人进行下一步治疗啊!”
墨瞳看向病床上浑身插管的花狼,深吸一口气:“那就......”
林啸忽然伸手拦住墨瞳,看着医生认真问道:“坏死的五脏六腑,断裂的双腿腿骨,能不能换成新的?”
“能换,但情况紧急,根本没时间......”
林啸笑了,只要能换就成。
那天,生性清冷的墨瞳在医院里魂不守舍。
鲜红的手术室灯光,始终悬挂在她的头顶。
整个走廊里,无数人聚集,却寂静无声。
只有淡淡的血腥味,在一张张低垂的眼帘间流转。
墨瞳将自己的钢刀插在墙壁上,而后跪在刀锋面前,低声为两个男人祈祷。
一定,都要活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