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马上意识到:老白漏了他的底。可瞬间他又觉得难以置信和困惑:以前老白并不是这种人,对别人的秘密就算他做不到守口如瓶,也不会逮谁跟谁说,最多也就和佟乐乐啰嗦两句,绝对不会拿到雷兰亭面前故意显摆卖弄,可他今天这算怎么回事?难道真是酒喝傻了嘴上不知带个把门的么?
董锵锵很不理解老白的做法,想冲进厕所当面质问老白为什么要跟雷兰亭讲这些,同时又感到懊悔,自己确实该听端木的良言,有些事确实不能开头,开了就是无尽的烦恼。如果一个秘密不想别人知道,最好的办法就是永远不要和第二个人说。
可看到快贴到自己脸的雷兰亭的脸,他又躲不开,而这时如果故意顾左右而言他肯定又会引起雷兰亭的更大怀疑和警觉,因为雷兰亭是那种他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反而不会让他多想的人,倒不如大大方方地回答问题,说不定能彻底断了对方的念头。
“其实也谈不上什么发财,”董锵锵迅速而坚决地恢复了冷静,用比较温和的措辞断然否定了雷兰亭的试探,这一点像极了端木,“无非就是我看大众一季度的销售数据还不错,所以就跟老白念叨了一句他要不害怕赔钱,可以买几股大众股票玩玩,但翻倍的话我可没说过,大众股价已经那么高了,怎么可能翻的了倍?他喝糊涂了听错了,不信的话你自己去看。”
董锵锵说话时雷兰亭不错眼珠地盯着他的双眼,见他眼神没有丝毫闪躲,神情也没有藏着掖着的扭捏,语气自然真诚,关键是第一时间回答,也没长时间的酝酿,不由得雷兰亭不信,他确实是在听了即将冲出房间、奔向厕所的老白含糊其辞的提了一句后才决心考验董锵锵的,他从不关注股市和股票,更不知大众股票价格几何,但他听董锵锵的意思很清楚,大众股票应该不便宜。
雷兰亭瞪着董锵锵,绕过他用词汇编织的迷雾,用最简单、直接和粗暴的方式质问道:“那你……买了么?”
董锵锵微微点头。
雷兰亭对董锵锵的坦承也感到意外:“买了多少?”
“没多少,既然都到了传说中的资本主义国家,怎么能不体验体验人家的金融产品?”
“能赚多少?”雷兰亭不甘心地追问道。
“本钱少赚不了多少,这边几百欧的股票也不在少数。”
“哎,”雷兰亭抬头看看天花板又看看房间内的陈设,忽然感慨道,“不瞒你说,刚才看到老白的第一眼,我突然有种强烈的感觉:我也该搬进来,这样咱哥儿仨又能跟以前一样混在一起,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要多爽有多爽。我听老白说这边房租极其便宜,他那间房一个月还不到50,你这间比他那小,应该更便宜吧?”
雷兰亭的轻描淡写听起来颇为任性,在董锵锵耳中不啻于天雷滚滚,只觉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你不在汉诺威陪着小贺跑这大农村干嘛?这里可没汉诺威那种大城市的繁华和现代化。”
“切,我陪她?那还不烦死我?没兴趣。”雷兰亭晃着脑袋环视四周,“现在老白也接不到团了,废物一个,小贺老催我跟她回国见父母,说想早点儿结婚踏实下来,想起来就烦,你说现在这样多好,没事儿结什么婚啊,瞅她就烦,过来了不光能躲清静,还能跟你们一起耍,炒股就算了,不过我听老白说,你这大房子外头也有不少野猪,抓到过么?能卖多少?1000有么?”
董锵锵已经没劲儿气了,老白看来是毫无保留地和雷兰亭全面分享了知道的一切,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一个老白已经够他受的了,绝不能让雷兰亭再住进来,那自己就彻底没活路了,说什么也得把雷兰亭这个荒诞、荒谬的念头彻底掐死。
“这边确实有野猪,房租确实也便宜,但房东是很传统的那种德国人,所以规矩也多,除了禁止捕猎,还禁止做中餐,你去年来时不也看到了么?另外房租便宜是因为还有些特殊要求,像我每天早上还得给房东读书读报,如果有访客,特别是晚上会留宿那种,还得提前和房东打招呼。不过这些都能忍,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不让装网,不然你以为我每天为什么会这么晚回来?因为只能在大学机房上网,这还不算周围那些充满敌意、爱找各种茬儿的邻居。”
董锵锵说完忽然一阵奇怪:是啊,大家都是租客,为什么不见老白每天早上给房东读书读报呢?难道就因为自己房租更便宜么?
一听房东要求多还不能在家上网,雷兰亭的积极性肉眼可见地退缩:“还得每天给她读报纸?你这不成了地主家的仆人了么?这你都能忍?都2003年了还不让装网?她是生活在石器时代的洞穴人么?”
“你小点儿声,”董锵锵故意拦话道,“深夜大声喧哗也是被禁止的。”
“要我说就这破地方你们……你们也愿意住?”雷兰亭说完忽然噤声,然后上下打量董锵锵十几秒,一脸怀疑,“这些该不会是你编出来故意蒙我的吧?”
“我蒙没蒙你,你问问老白不就清楚了?或者你明天在中国周现场直接问房东,她还要带着我们的恶邻去参观呢,正好我介绍你们认识。”
“成,回头认识认识,也领教一下什么是真正的日耳曼人。”雷兰亭两手叉腰地戏谑道。
这时房间门被人推开,两人同时转头,老白的眼睛看上去很疲倦,眼神呆滞涣散,脸显得比往日更加苍老,神情凝重地站在房间门口注视着雷兰亭。
雷兰亭见状赶忙起身,边往门口走边忙不迭跟董锵锵说道:“时间不早了,我也先回去了,等明天见面时咱们再细聊,别忘了你刚才答应我的事。”
他快步走到门口,看到老白凌厉的眼神后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做了个穿行的手势,老白漠然地微微侧身,雷兰亭黄花鱼一样钻出了门。
门外很快响起汽车发动的声音,老白沉默地站在门口,似乎并没进屋的意思,又像是在仔细聆听雷兰亭到底走没走。
看到老白,董锵锵本想假装生气,但怒气涌上来时,却是真实的。
当屋外汽车的声音逐渐远去后,老白却没进屋,而是一言不发地退出了房间,还顺手带上了门。
董锵锵想了想,还是没追出门问老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很快洗漱完躺上床,临睡前又翻看了好一会儿明天上课要讲的内容才熄了灯。
明明已经奔波了一天,他却毫无困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脑海里闪过的都是老白绘声绘色和雷兰亭讲自己秘密的画面。
他扔在桌上的手机这时发出清脆的一声“叮”,他起身查看,却是老白发来的一条短信,上面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两人虽只隔了一堵薄墙,老白却因心里有愧不来找他,只发短信,董锵锵有疑问有不满却不再有刨根问底的心,他忽然意识到,从这一刻起,有很多事也许都已经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