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选用的食雕原料乍一亮相,便让彼此顿生惺惺相惜之意。
山药是出了名的奇脆之物,这玩意就像熟透的西瓜,刀一碰没准就会炸裂。
而且山药去皮之后,外表还附有一层滑不留手的黏液,握持起来比泥鳅还要讨厌腻人……至于血旺那就更不用说了,如果把所有的食物凑起来举办一个“弱不禁风奥林匹克运动会”,恐怕只有它才能和豆腐竞争一下冠军宝座。
雕刻是一门艰涩精深的技术型专业,无论是食雕、玉雕、木雕、石雕还是人人迟早都要用到的镂花骨灰盒,基础原料的选择都是以质地坚硬为主,阳刚气十足的雕刻,拒绝柔软、拒绝脆嫩、拒绝一切的软懦!
官静和张倩椒反其道而行之,偏偏选用最不适合雕刻的山药和血旺来比拼手艺,除了艺高人胆大,实在没有合适的词语能形容他们的强悍与自信。
“你的血旺是自然凝结的吧?”张倩椒拔出了一柄带有默罕默德梯形魔纹的S形月刃,潇洒地将根须发达的毛山药在手里轻轻抛了一个前后倒置:“我可能有点杞人忧天……不过血旺内部实在太容易出现孔巢了,这对雕刻而言,可是毁灭性的打击啊!”
她的眼神始终定格在官静身上,嘴上说着话,手里的动作也没停顿,“嚓嚓嚓”运刀如飞,将山药皮一卷卷削飞,露出了里头莹白如玉的内容。 “搅拌得力挤出空气,血旺内部就不会出现孔洞,何况我的血旺还加过澄清后的草木灰水,中和了天然盐分,比自然凝固的血旺效果肯定更好一些。”官静用锋利的戈博匕首将半面剃须刀修斩出了合适的尖刃,一屁股坐到水潭边,将血旺沉浸在水下,也一边说一边动作起来。
“看你的手法,学过豆腐雕刻是吧?”张倩椒说了两句话,却更换了四把不同式样的雕刻刀,她的一举一动都充满了张力和娴熟的美感,自始至终地没瞧过手里的山药哪怕一眼,无论推切削刺还是换刀时将不用的雕刀塞进皮鞘,都是在一种近似下意识的自然运动状态下完成——毫无疑问,她已经具备了难度极高的“盲雕”能力!
“哈!您猜的没错,我从入行起学的就是佛门素斋。”
“你的聪明让我眼红,没想到你这个小鬼居然能从豆腐雕刻里触类旁通出血旺雕刻!用血旺来做食雕,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说咧……”
“还不是被您给逼的?”官静苦笑不已:“在这个荒山野岭转了半天,我愣没找着一个合适的食雕原料。”
躺在一旁观战的细君忍不住挪动了一下身子。
张家大小姐的运刀速度实在太快了,就算是现场观看,细君也看不清楚她究竟是怎么弄的,只见一柄柄雕刻刀倒来换去,摁了快进的DVD镜头一样,每一秒钟都在不停地将山药剥离勾勒出更加清晰明朗的轮廓。 反观官静,脑袋低垂,双手浸泡在水下,手臂动作幅度慢慢吞吞,不时还要起身翻转一下篝火上油水四滴的烤鸡,和张倩椒一比,真是要多蜗牛就有多蜗牛。
金发小子心里的不安猜测最终变成了现实,只用了几分钟时间,张倩椒便将毛山药雕成了一个半托高、额似凸鸭蛋的南极仙翁。她故意没有削去两点山药黑皮,这时候恰好构成了南极仙翁的眼睛,而山药身上原本就有的浓密根系,现在则刚好变成仙翁的胡须,天然而又完美。
善用原料上的瑕疵,化腐朽作神奇,这也正是食品雕刻的奥义所在!
“我操……”刘细君想故意说说风凉话都找不着碴,这个南极仙翁雕的委实是太传神了,无论站在哪个方向看它,都会感觉那双黑溜溜的绿豆小眼朝你瞪巴……唯一的缺陷就是山药本身的黏液,这让道貌岸然的南极仙翁看起来颇有点武藤兰的风采。
“你忙你的,慢工才能出细活,我也继续忙我的,你的烧烤都上架了,我的烧烤还没开动呢……看你头上都冒汗了,有什么好急的?今天我又没有事先宣布斗菜的制作时限。”张倩椒拎着山药雕像去水潭里豁洗了一下黏液,对官静甜甜地抛了一个得意的媚眼又将那只半大南瓜也似的山薯蛋抱了过来,盘腿坐在官静身边,咔嚓咔嚓雕出了一个典雅雍容的龙舟,紫色的薯皮上除了浮雕着琼花碧果、游龙戏凤的华丽图案,还套用[淮扬瓜灯]的雕刻技法,用一圈圈皮翠拉出了漂亮的锁链和凸起的窗棂格塔。 她的下刀速度之麻利快速,让一旁的官静感到浑身发毛。
[淮扬瓜灯]的雕刻方法官静也学过,在山薯皮上浮雕出精美瑰丽的图案倒也罢了,关键是一圈套一圈的套环非常容易折断,下刀时谁不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即便如此,广陵烹饪界也还是有一个不成文的说法,雕刻瓜灯什么都可以少,惟独就是不能缺少502强力胶水——因为皮翠套环一旦断开,可以赶紧用502黏续起来。
像张倩椒这样挥洒自如地下刀,绝对是神乎其技中的神乎其技!
如果说刚刚的山药雕刻还让人多少残留着一线希望,那现在的山薯龙舟无疑砸碎了所有的妄想和抗争。
“不比了,这一局我认输了。”官静果断地放弃了血旺雕刻,差距实在是太大了,无论速度还是雕工,张倩椒的水平都不是他可以望及项背的高峰。
张倩椒本来还准备谦虚两句,一看官静从水下捞上来的血旺雕刻,俏脸顿时红成了心里美大萝卜。
雕刻是一门人文艺术,必须具备一定的美术功底。
而官静在美术方面唯一熟悉的就是避火图,能雕的东西自然只有chun宫。 这块血旺雕刻已经是半成品了,雕的是一个眉眼秀丽的女道士斜靠在座椅上,椒乳半露,冠发飘拂,下半段身子和握着“角先生”的纤纤玉手刚刚雕出个雏形,虽然还没经过精细加工,但勾人的神韵已经呼之欲出。
“你个小流氓!”张倩椒咬牙切齿地用指头戳了戳官静的脑袋。
“没见识,维纳斯不也是光膀子打赤膊?这叫艺术!”刘细君对张倩椒翻了翻白眼,更没给师傅什么好脸子看:“你这么着急认输干嘛?你的食雕哪比她差了?奶奶的,这可是用禽血雕的雕像,难度多高啊!”
“死撑又何必。”官静擦了擦脸上的汗,不好意思地避开了张倩椒要杀人的眼神,走到篝火旁将烤鸡离火,仔细地转动着木杆,将上面流淌着的油汁均匀地散布开来:“接下来不是还有两局吗……”
“听起来,你似乎对接下来这两局挺有把握?”张倩椒不住冷笑,取出了自己在林子里采摘的蘑菇,找了根荆条穿糖葫芦一样串起来,麻利地洗净上火。
“我靠!你疯了?居然用毒蕈做烧烤?”金发小子屁股按了火箭发射器似的,从地上霍起蹦起,指住了张倩椒手里那串五颜六色的蘑菇,像看神经病一样看住了苗家帕黛:“你到底是不是厨师?这些蘑菇你看看颜色也知道不能吃啊!”
“谁告诉你毒蕈不能吃的?” “神农氏小姐,你知道我以前做什么的吗?”金发坏种冷哼连连:“我以前所在的部队,是一支时刻准备被敌人包围的部队,野外求生是我们的基础训练科目!”
“一支时刻准备被敌人包围的部队?呵呵……听起来有点[陷阵营]的味道。”张倩椒跟细君铆上了,变着法给对方起绰号:“金发高顺先生,你别急,待会我把这串烤毒蘑现场吃给你看!不是打击你,论吃,我应该比你们军人更有发言权!”
“吃毒蘑?”官静皱着眉头看住了张倩椒,正色说道:“你这是赌气还是哗众取宠?这东西吃下去是会死人的!我知道自然界的菌类可以通过人工培养去除毒性,但那需要一个很长的品种优化过程……”
“河豚你烹制过没有?”张倩椒摆摆手,反问了官静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我做过人工养殖的无毒河豚。”
“可以理解,现在毕竟不是八十年代了,野生河豚早已经绝迹。”张倩椒微微哂笑:“不过我想告诉你的是,在以前野生河豚还很泛滥时,只要是我烹制的河豚,鱼籽、鱼眼从来都不会胡乱糟蹋!”
两位红纸扇呆如木鸡,如遭雷殛。
拼死吃河豚拼死吃河豚,傻瓜都知道野生河豚含有致命剧毒!
河豚鱼的鱼血、鱼籽、鱼眼三大部位,毒性尤其猛烈!
如果吃了河豚之后感觉浑身发麻,那就意味着误食了豚血,如果感觉肚皮发涨,就意味着误食了豚鱼籽,如果感觉眼睛发花,那就意味着误食了豚眼! 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因为贪图口腹之欲,栽倒在美味的河豚手里!
如果张倩椒没有吹牛的话,她能把剧毒无比的河豚鱼眼和河豚鱼籽留下做菜,又能把毒蘑拿来做烧烤,显然精通和擅长着一门普通厨师难以想象的调鼎绝学:湮剧毒为美味!
“不信?”张倩椒挑了挑好看的眉毛,低头继续烤那串毒蘑:“那就让事实来告诉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