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浩渺的秦邮湖边,一座古色古香的七层仿古楼阁凌波而立。
目力所穷之处,水泊、青天、渔舟,组成了一轴徐徐展开的水墨画卷。
黑色的西服,黑色的墨镜,官静和细君叼着烟卷,手中各折一根翠茵茵的绣球柳鞭,在空气中旋劈出了响亮的呼哨。
湖堤上结伴踏春的年青女孩和他俩擦身而过时,多数都会忍不住偷偷地回头打量一下这两个如同画中走出的红纸扇。女孩们觉得,即使没有如丝如幕的烟雨衬托,这两个帅哥依然很江南。
“待会卖得了咱就卖,卖不了咱们就抽刀把这儿洗一遍。”官静摘下了墨镜,用力抻了抻脖子,从没穿过西服的他,被衬衫上的领带勒的很不习惯:“谁挡我们财路,我们也让他喝西北风。”
“没问题,你给个眼色我就动手。”金发小子拍了拍自己的腰后,那里插着一把三尺长的东洋刀。
张美葱那个丫头片子在飞云山不是白撂的狠话。
两个红纸扇刚刚带着野生蜂蛹坐出租车去“二十四桥明月”准备售货,老王和老戴半道上来了电话,说有帮开着公路赛的年青人来到“二十四桥明月”,亮出会员金卡把所有的包厢全给占了,只点了几道最便宜的冷菜就坐那喝茶聊起了天,害得“二十四桥明月”中午好几桌金额过万的订餐都没了包厢,急得费立国直跳脚。
这些年青人异口同声说自己在等客人,不着急点菜,保安也没法掰开他们的喉咙往里灌;而且他们有六张会员金卡,刚好可以吃下二十四桥明月仅有的六个包厢,没有触犯餐饮会所的规矩——鬼才知道十万元入会费一张的VIP金卡他们从哪找来了六张,迄今为止“二十四桥明月”一共不过发售出去不到五十张金卡,会员们来吃饭都会提前预约,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今天这种情况。 显而易见,“二十四桥明月”被人合理的玩了一把。
醒过味的费立国立刻找来道上的豪杰处理这件事,结果琼花观一带混的最好的麻爷上去转了一圈,下来告诉费老板,楼上包厢里坐着的是双仙路太子哥和他的兄弟们,现在太子哥要你们的厨师上去和他磕头认错,把抢走的东西拱手交出,否则二十四桥明月从今个起就只做他一个人的生意罢!
这两个厨师当然是费立国交不出来的官静和刘细君,所谓“抢走的东西”,自然也是费立国同样交不出来的飞云山野生蜂窝。
老戴和老王在电话里把官静痛骂了一顿,说好好的采个野生蜂窝怎么会惹上了张家,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云云……最后两个老头郑重告诉他,现在千万别来“二十四桥明月”触霉头,也千万别再待在栖灵寺,费立国正抽风一样到处找他呢。
官静起先还有点纳闷,这笔糊涂账怎么算到了“二十四桥明月”头上? 后来仔细一想,哦~昨天自己没被辞退之前,刘美葱可是亲眼见到打死猿猴的他身穿二十四桥明月的厨师工作服——这就难怪费立国今天要背黑锅了。
本来官静还准备退一步海阔天空,平价卖一半蜂蛹和一半金耳给“平潮楼”,给张家一个面子,大家和气生财——这么做,他赚了自己该赚的钱,“平潮楼”把蜂蛹做成菜肴卖出去,最起码也能赚到一倍丰厚利润,可说皆大欢喜,谁也不吃亏。
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
张家如果想仗势欺人,一毛不拔侵吞蜂窝,官静还有另外一套解决方案。
现在既然没法去“二十四桥明月”卖蜂蛹,官静和细君干脆就来张家的老巢“平潮楼”卖!
“还别说,你原来待的[二十四桥明月]和这家[平潮楼]相比,差远了淫姬。”细君等得不耐烦了,手搭凉棚,远眺一湾碧水上飞檐重阁的仿古高楼,一字一顿地读出了描金盘龙立柱上的楹联:“平地一声雷,且看三江四水财源汇聚……潮落君莫叹,但听八荒九州客还来……唔,还是一副嵌名联,好有文化的说。”
“[二十四桥明月]是没法和[平潮楼]比较,姑且不说谁家的菜肴更有特色,至少在用餐环境方面,[平潮楼]就远远把[二十四桥明月]甩在了身后。”官静踢了踢脚边装着蜂蛹的蛇皮袋:“我甚至可以这么说,以[平潮楼]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菜肴不菜肴,已经不再那么重要……” “怪话!做饮食行业,菜肴质量当然要摆在第一位,怎么能说不重要?”
“你家也是开饭店的,[鲃肺汤]这道菜应该听说过吧?”
“咋没听说过,苏州名菜嘛,用斑肝鱼肺做的三鲜汤。”
“没错,[鲃肺汤]是一道驰名大江南北的苏州名菜。但你知道不知道,[鲃肺汤]的味道其实很一般,烹制时既没有复杂的手法也没有足够档次的原料,几乎是个家庭主妇就能做。”官静用灵巧的舌头,将叼在嘴里的烟蒂子弹一般精准地弹入了五米外的垃圾箱:“如果从专业角度出发,[鲃肺汤]和[松鼠鳜鱼]这样的苏州名菜完全不在一个级别上……”
“嗯哼……”细君不解地看住了师傅:“为什么这道明明很普通的菜却能名扬天下?你想告诉我什么?”
“1929年,国民党元老于右任在苏州木渎镇石家饭店品尝[鲃肺汤],时值桂子飘香的金秋,触目所及湖光水色美不胜收,于公心情大好之下,即席挥毫写下一首七言绝句,从而让[鲃肺汤]这道乡野土菜一跃成名。”官静伸手示意细君仔细看看这四周绿意盎然的两堤垂柳、渔歌悠扬的秦邮湖和造型古雅的平潮楼:“其实以于公当时的心情,只要给他吃的不是狗屎,他都会觉得好吃,因为身边的景色实在太美!如今[平潮楼]也一样占足了天时地利,再加上它有茶酒点三绝,生意不好才怪。” “做生意是个系统工程,要妥善利用身边所能利用的一切资源。”官静拍了拍细君的肚子:“这是我吃劳改时,一个经济犯告诉我的道理!现在咱们也准备开店,不学习不研究可不行啊……”
“明白了!”细君将柳鞭咬在嘴里,用力抚了抚胸口的皱褶,由于塞在包里时间过长,这件在意大利米兰订做的手工西服反倒不如官静穿的那身地摊西服规整板扎:“将来咱们开的店,也选这种景色美丽的地点抗旗放炮。”
“别想的太美,在风景绝好的地盘开店,要花很多很多钱,咱们现在挣得还远远不够。”
“那你狠狠敲诈张家一笔钞票就是,管他黑社会还是白社会。”细君也是开玩笑,顺手一指曲折廊桥上踽踽而来的六个男人。
纯粹是感觉,细君一眼就看出了六个男人中身躯佝偻、耳带金环的老头就是“平潮楼”的大BOSS。
十二道凉冰冰的目光电筒一样打了过来。
五个举止剽悍的马仔面无表情地从张凤翔的身后蹿出,从栈桥飕飕跃上码头,包饺子一样从四面八方围住了官静和细君。腥风血雨的岁月在他们脸上留下了抹不去的痕迹,他们的目光就像东非草原上嗜血的狮群凝视斑马和羚羊。 官静和细君耸耸肩膀,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