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伴,东林那边好端端的为何要弹劾小魏?小魏这人不错啊。”
东宫,太子朱常洛听了王安所说很是吃惊,于他印象中,那位小魏公公可是个大大的好人,不但逢年过节往东宫有孝敬,还于他小爷最困难的时候借了他十万两银子,端的是个好人,却不知怎生就得罪了东林那边了。
汪文言负手立在一边,模样极其恭顺,心里却有些诧异,不知道小爷怎的对那魏良臣有好感的。
“殿下,你可不能叫那魏良臣的假模样给骗了。殿下可知,那魏良臣在外面擅兵弄权,祸害藩属不算,还纵兵海外,杀良冒功,更与民争利,借着陛下的名头在江南强占了好大一块土地,逼得百姓们都给他做佃户,更公然勒索魏国公这等开国的勋臣...历年来这魏良臣欺君之事如南山之竹,也就是陛下叫他瞒住了不晓得,今科道既知晓参奏于他,自是要严厉处置才是,不然此子再胡作非为下去,皇爷的名声就被他败坏干净了。”
自从干儿魏朝被东厂抓去打了一顿后,王安对那魏良臣观感就越来越差,因而听汪文言说东林党的杨涟、左光斗等人要参奏魏良臣,王公公是打心眼里支持。
“这些都是真的么?”
朱常洛很难把那个雪中送炭,救他东宫于水火之中的小魏公公跟大伴口中的奸寺阉贼联系在一起。
“殿下,通政司一天收了六十多道弹劾魏良臣的奏疏,还能有假?”王安说话间将小爷扶到椅子上坐下。
这两年朱常洛的身子是越来越胖了,走不了几步就得喘气,所以他尽可能的不外出,就算出去也是坐轿。
朱常洛自个可能也意识到过于肥胖不好,所以他也在减肥。只是别人减肥都是锻炼身体,他却是总往侍妃身上趴,宫里的几个有姿色的宫人都叫小爷宠幸了。就这,朱常洛还嫌不足,常授意近侍到外面替他物色些美女偷偷带进东宫来,为这事,西李娘娘和朱常洛闹的很僵,吵过几回。
王安也劝过几回,要小爷珍惜身体,不要频繁近女色。小爷倒是振振有辞,说什么他知道女色伤身,可他现在这模样也确是需要女色伤一伤才好,不然如何能减肥。
这说辞,可把王安哭笑不得,说过几回见小爷不听,也只能由他去了,毕竟他王安可管不住太子殿下的床事。
坐下后,朱常洛面有焦虑之色,好生头疼的看着王安:“大伴,这可如何是好?”
王安摇了摇头,知道小爷指什么,他问道:“殿下是不是跟魏良臣借了许多钱?”
朱常洛脸面一红,吱唔两声,却是不好意思说。
“殿下借钱的事,老奴并不过问,但如今干系重大,殿下还是与老奴说实话。”王安也是恨铁不成钢,自家这位小爷出身苦命,可花起钱来却如流水,眼下这东宫真正是个空架子,实实在在的债窟窿,说句不好听的,外头放利子的那些恐怕大半都是东宫的债主。
朱常洛迟疑片刻,终是坦白告诉了自己的大伴:“也没多少,从小魏手中借了有十万两,”顿了顿又说了句:“寿宁那边也有十多万两。”
饶是王安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小爷竟借了那魏良臣十万两还是让他有些失神,清醒过来疑惑道:“公主殿下哪来的钱?”
“寿宁帮着小魏卖海事债券,这生意还不错...”朱常洛把妹妹替魏良臣卖债券的事说了。
王安不曾听过这什么债券,那汪文言却是呆了一下,因为他想到了一年多前南城兵马司的孟副指挥卖给自己的那两张债券。当时那孟副指挥还神神秘秘的说,若非看在汪文言和自己交情不错,他才不会把这么好的东西卖他。就这海事债券,如今可吃香的很,没有门路你就是有钱都买不到呢。
汪文言也是抱着给孟副指挥面子的想法买的那两张债券,这孟副指挥毕竟是南城的地头蛇,以后用得着的地方还很多,不好得罪了他。可是今年夏天的时候,这两张债券竟然真的分了红利,这让汪文言来了兴趣,找孟副指挥想再买几份,结果说是今年发行的债券早就卖光了,想买得提前预定,估计得等明年了。
汪文言旁敲侧击过,想知道这海事债券是谁在幕后指挥发行,可孟副指挥就是不告诉他,只说后台背景大的吓人。因而汪文言便以为是皇帝在背后撑着这债券,现在却听是寿宁公主帮着魏良臣在卖,这让他是惊讶万分。同时却也更加坚定必须除掉那魏良臣才好,要不然等他在京中的势力再继续大下去,恐怕想除都除不掉了。
“殿下,我东宫一年拨银不过万余两,殿下往后可是要节俭些才好。”
王安必须要劝一劝小爷了,要不然再这样下去窟窿越来越大,光是利息东宫就还不上了,到时候事情捅破,皇爷那边会如何看小爷?
“东宫的情况,大伴又不是不知,若非父皇...”
朱常洛有必要为自己辩解两句,不是他节俭,实是老爹太偏心,给自己的银子太少。想三弟常洵那,光是离京就带走了几十万两,而他堂堂太子一年才万余两,这点钱够什么?
“先不说这些,刚才老奴和文言商量过了,殿下这次须得支持杨给事他们才好。”王安转了话题,钱的时候一时半会也没法说清。
朱常洛有些犹豫,喃喃道:“这小魏于我东宫还是不错的。”
王安刚想说再是不错,这厮犯了天大的罪殿下也不能保他,要不然可就落人口舌了,汪文言却插口道:“殿下,魏良臣若被参倒,殿下欠的钱就不必还了。”
“啊?!”
朱常洛一愣。
汪文言冷笑一声道:“一个家奴竟敢私放高利给太子殿下,这分胆是以奴欺主。再者,他一个家奴哪来的钱放给殿下的?还不是贪污受贿,克扣陛下的钱财,这等刁奴不被砍头就是好事,殿下如何还想着还他钱?”
“唔...”
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朱常洛好像混沌之中被雷电劈醒:是啊,小魏要是完蛋了,那十万两不就不用还了么?
见小爷心动,但又似乎很踌躇,王安忙道:“此事不需殿下出面,自有杨给事他们。”
王公公这是以为太子殿下面皮薄,又或者是念情份,不想太子殿下却闷声道:“寿宁那边还有十几万两,这钱怕还是要还。”
言外之意小魏倒了是可以赖一笔,可另外十几万两是妹妹寿宁的名头借出的,这钱还是要还啊。
你们二位是不是给想个好办法,能一次性把这二十多万两赖掉?
“公主那头先不急,殿下是兄长,天下没有妹妹逼兄长的道理。”王安如此说道,寿宁是郑贵妃的嫡亲女儿,却是不好弄的。
“噢。”
朱常洛有些失望,但想能赖一笔是一笔,他点了点头,看向汪文言:“那杨涟有把握么?”
“现下东林君子们已联络科道、朝臣上书弹劾,明日杨给事等人还要亲往会极门叩门,只待陛下震动,魏良臣必被锁拿归京问罪。”
汪文言对此是十分有信心的,会极门叩门可是本朝大事,臣子叩门皇帝必须过问,如此一来,那魏良臣在外做的不法事自会入得天听,到时候等着那魏良臣的必然是缇骑驾贴了。
朱常洛微嗯一声,却是没有表态,他是在思索这事对他太子的究竟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小魏倒了能赖一笔是好,可是以后自家再缺钱了,寿宁那里岂不是没钱借了?
这还真是两难。
此时,王安提醒了一句:“殿下,魏良臣与浙党来往密切。”
朱常洛有些不解。
“妖书案时,首辅沈一贯可是欲置殿下老师郭侍郎于死地的。今闻福清相公有致仕之意,若福清相公去,继任首辅多半便是方从哲,此人可是浙党中人,他若做了首辅,殿下这里想安静也不得安静了。”说话的是汪文言。
朱常洛听后沉默下来,浙党向来是站在郑贵妃那边的,前首辅沈一贯在任时对支持自己的东林党大加打压,恩师郭正域险些叫他弄死,还是自家哀求时任东厂掌印陈炬才保了郭正域一命。
也就是浙堂气盛之时,京中屡次冒出各种妖案,桩桩指向都是他朱常洛的太子之位,因而若是再让浙党中人出任首辅,恐怕他小爷的日子又会不好过起来。
如此一分析,汪文言所说就是提醒他小爷,那个魏良臣不但要除掉,更要借此打击浙党,如此才能确保东宫无事。
“那你们要我做什么?”朱常洛拿定主意,但却不知自己能做什么。
王安心中一喜,道:“明日杨给事会极门叩门,陛下那里若准了杨给事所奏,那殿下不妨也上书弹劾,这样魏良臣必死。”
“如果父皇不准呢?”朱常洛有些担心道。
王安笑道:“若是陛下不准,殿下自不必上书,只需为叩门的杨给事他们说上几句好话便是。”
“杨涟是东林党如今的干梁之才,殿下若能救他,将来可以引为大臣。”汪文言的意思很明白,如果小爷能救杨涟,那东林党的骨干力量必为小爷所用,将来就是治理朝堂的中坚力量。
“好,我听大伴的。”
朱常洛点头,想起什么,忙又嘱咐王安:“只此事,万不能叫西李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