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无国界,汉字也无国界。
安南商人裴光袍不会说汉话,却能写汉字,让魏公公为汉字的魅力感到骄傲和自豪。
书同文,车同轨。
大一统王朝的根基从来都是汉族之文明。
汉字汉语便是这文明最坚硬,也是最不可动摇的基础。
谁敢动摇汉字汉语在中国的地位,谁便是中国之大敌,人人得而诛之。
谁敢动摇汉族于中国之主体地位,亦同理,不死不休。
安南曾为大明领土,同朝鲜、日本等国一样,都是中华文明辐射圈,或儒家文化影响圈,那么,安南商人裴光袍能书写汉字就是很好理解的事了。
中华文明辐射圈内,汉字比之金玉还要无价。
哪怕发音变了,其根都不会变,其义都不会变。
或许,这就是先进文明对落后民族最大的诱惑和魅力所在。
帮扶融合落后的民族,使之成为先进一员,也是汉族当仁不让的责任和义务。
更是魏公公责无旁怠的神圣使命。
感受着民族文明的先进性,连带着,魏公公对这裴光袍就生出好感了。
如同他乡遇故知般,有说不出的亲切。
越南人不是猴子,越南北部民众百分之八十,甚至可以说是汉人之后。
只是因为历史原因,散落在外。
对阮大铖能够想到以文字破解交流障碍的办法,公公也是赞赏有加,命其继续询问裴光袍一行是如何流落此地的。
裴光袍从这支船队打出的旗号和对方所穿的服饰猜到他们当是大明军队,因而没有戒心,反而很是轻松,有获救之感。
这也是永乐之后,安南人对明朝的普遍观感。
宗主国的地位于安南,影响力堪比日后五常联合体。
因在海上迷失方向,裴光袍不知此地是明朝的广东还是福建,便询问阮大铖此地是何方。
阮大铖提笔写下“凤凰洋”三字。
魏公公见了之后,有些诧异,但很快释然,前世的地名和今世的地名肯定是有不同的。诸如这会江苏和安徽还不存在,只叫南直隶。
可以肯定,凤凰洋当是明人对舟山海域的统称,如同南宋时期文天祥对南中国的称呼为“伶仃洋”一般。
裴光袍明显对凤凰洋的地理概念不熟,阮大铖又写“浙江”二字,他方恍然大悟,忍不住惊叹他们竟然已北上至明朝腹心之地。原先,他还以为自己尚在明朝的闽、浙二省海域呢。
安南和明朝的贸易一直是来往的,陆路由两广的广西,海路则是广东和琼州。一般很少有安南商人可以北上至浙江海域,能到达福建海域已是极难得了。毕竟,安南国小,其国对中国货物的需求一般两广地区就能提供,不必舍近求远。
没有了戒备之心,阮、裴二人的交流越来越畅通。
据裴说他们是从安南启程准备北上中国广东购买货物的,但途中遭遇风暴,损失了船队中的另三条船,其后被风暴带着一路北漂,一直漂到了东番海域。
“东番是谓台湾。”
魏公公随口说了句,他以为这个称呼尚未出现,当下对台湾的称呼应为“东番”,或“大员”,前世明郑时称东宁,后来才改台湾。
不想人阮大铖听后却点了点头,没有奇怪的意思。
因为早在十六年前,朝廷官方就已正式称呼东番为台湾,取意为当地土著有“台窝湾”社。
有关“台湾”的官方称呼最多的是出现在福建上报朝廷的奏疏和公文上。只是这个称呼时间并不长,民间还是多以“东番”代指台湾。
科举考试虽以八股为主,但生员在考试之中也常会出现地名,虽然台湾生僻,但一些科举发达地区的士子还是会了解一些的,以备不时之需。否则,你谁敢保证殿试时皇帝不会随心所欲,愣是问准进士们一个他们不了解的事情呢。
这种事,向来就有成例的,因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多读些书,多些见识,不会吃亏。
阮大铖是富二代,东林三代弟子翘楚,家中和书院都重点培养的精英,于台湾一呼有所了解,自是不奇。
魏公公问裴光袍,既至东番,为何还来此地的。
裴光袍说了件事,让公公有些惊讶。
裴说,他们飘至东番海域时,曾目睹一场由东番当地土著和倭国军队的厮杀,虽然双方人数并不多,但却打的很激烈。因为怕被倭国船只劫杀,裴光袍不敢多留,赶紧让船员转向西进,目的就是为了接近明朝,以求得到明朝官方的帮助。但是因为种种原因,他们方向感掌握极差,以致是想到福建,结果到了浙江来。
“问他,所见倭国兵马有多少,有无旗号?”魏公公示意阮大铖写,他比较关心裴光袍见到日本侵台这个事。
阮大铖依言写了问,裴光袍回忆了下,提笔写道倭人船只约摸七八条,兵马不过数百,远见旗号有“岛原”二字。
“岛原?”
魏公公表示不清楚,于是问身边的小田,小田也答不知,真田则跟那两个通事启程赴日本“招安”去了。
这也是公公着手“颠覆”德川政府,进行尊皇讨奸、实现东亚共荣的一个伟大计划。
招安的目标当然是那位后人称为开台王的颜思齐了。
眼下,开台王可是日本国有名的反幕英雄,颇具悲剧色彩。
小田不知,真田不在,难不住公公。
公公命将大岛由加利、安国寺和山本幸二、兵次郎等军官找来。
他老人家手下好几百日本籍归化汉官兵,各个军的都有,不可能没有人知道岛原是哪家的。
除非,这家是德川当政后才崛起的,要不然肯定有根可究。
果然,有人知道。
“岛原家是江户时代肥前有马氏,又叫日野江番,后改称岛原番。当下藩主名叫有马晴信,是有马义贞次子。有马晴信还有个叔父名大村纯忠,他叔侄二人和主公一样是信上帝的。”
主公于中国运河岸边竖立十字架的故事,经多方演绎,已在日本籍归化官兵中有了光环,大岛便深信主公大人是上帝在人间的使者,要不然,怎么会解救他们于辽东漫无天日的矿场之中呢。
尤其,公公还要尊皇讨奸,解救正陷于水深火热之中的日本百姓,这种仁慈的心肠,不是上帝又是什么。
嗯?
两个都信河南梆子?
一听还是同行,魏公公一下对岛原藩叔侄有了兴趣,这两个都是藩主,或者说是叫大名,但都信基督,那么,和魏公公这个自诩为上帝在东方唯一的使者,就有共同话语啊。
双方有共同话语,那么将来就能联合,对上帝进行新的注解嘛。
是东方的上帝真,还是西方的上帝真,这是一个可以让全世界上帝子民一起参与进来大讨论的盛事啊。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方。
争夺宗教的话语权,不比图谋日不落帝国的重要性弱。
人多,总能欺负人少。
啊,圣母玛丽亚,你是否能成为观音菩萨,就全看魏公公将来如何大鸣大放,贴罗马反动教廷的大字报了。
炮打梵蒂冈!
上帝唯一继承者魏。
……..
大岛其实对有马氏的了解也不多,他只记得有马晴信投靠了丰臣秀吉,不过丰臣秀吉禁止日本传播基督教,所以晴信暗中保护了不少基督教徒,这件事在日本很得人心。
再后来,丰臣秀吉发动侵朝战役,有马晴信跟随小西行长参加了两次侵朝战争。大岛也曾见过有马晴信一次,不过是公事公办的交接军粮,双方并没有言语交流。
安国寺插了一句,他道:“主公,岛原藩大大的有钱,他们家的朱印船很多,吕宋、占城、交趾等地都有他们家的分行,在日本,大大的富人。”
朱印船,公公知道,是日本特许海外经印的船只。不过据他所知,现在日本和海外的贸易大头应该掌握在“贾必丹”李旦手中,这位汉人东亚海霸王可是德川幕府的钱袋子,财神爷。
一定程度上,德川能成功掀翻丰臣家,李旦出的力至少能占四成。
不管哪国哪家,有钱的总能脱颖而出。
不过一山不容二虎,岛原藩也从事海贸,那他们和李旦肯定会有冲突,进一步推论,说不定就是德川那个老乌龟不愿意在贸易上受制于一个汉人,所以放出岛原藩来。希望岛原家能够取代李旦,还日本海贸经济独立自主权。
没当老大和当了老大,心思可一样。
这个推论至少有八成可能,否则无法解释岛原藩欲谋占领台湾的意图。
日本和中国的海贸图中,琉球和台湾地理十分重要,意义也十分重大。也可以说琉球和台湾是东亚海贸的最重要,最关键的一环。
只说明郑靠着台湾就能掌控东亚海贸,养活庞大的军队,就能看出台湾在海贸的地位是如何重要。
琉球已于三年前被日本占领,那么想要继续打通“南进”路线,在不和明朝发生冲突的情况下,占领尚无明确归属的台湾,就是势在必行的事。
德川这样想,有晴马信这样想,魏公公也这样想。
估摸有晴马信只能以小股兵力攻打台湾的背后,有李旦拖后腿的原因。
无主之物,向来都是叫人眼红的啊。
可惜,魏公公不会让德川的算盘打下去。
台湾,是他的囊中之物。
几条船,几百号人就敢意图占领台湾,这分明就是不把拥船数十,战兵数千的魏公公放在眼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