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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前,百姓们正在撞击着衙门大门,不少百姓因见大门迟迟撞不开,急的拿铁锹去挖院墙。
可须臾之间,这历经数百年,多少任知县加固过的衙门围墙又岂能挖得断。
又有无数青壮些的百姓试图翻越围墙,但里面的衙役拿着竹竿见人就捅,虽然竹竿捅不死人,可捅着也疼。灰溜溜摔下十几个后,没人再敢爬,只泄愤似的将杂物往院子里扔。
里面的衙役只不让人爬墙进来,对扔进来的杂物倒不理会。那砖头石块再是砸人疼,也顶多叫人头破血流,不至于要命。
这些个衙役们其实也委屈,要不是后面那些如狼似虎的拿刀汉子,他们哪个愿意遭这罪。
县衙迟迟不能冲进去,高攀龙等人着急,“前线”指挥的刘元珍更是着急,这眼看着天就要亮了,若在天亮之前不能攻破县衙,恐增变数。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一番运作之后,又是数十激昂的汉子加入到了撞门队伍中。
若仔细留意,不难发现这些人多数都是无锡城中的油混。
自来油混固叫人可耻,可哪个士绅乡贤们不“爱”他们,那些不方便出面的,又哪桩不是油混们替他们解决的。
不说士绅爱油混,连带着官府也爱呢。
需要了,拿来用。不需要了,当夜壶踢开。
这道理,上下五千年都不变。
身为东林八君之一的刘元珍为人最是洒脱,平日里对这些油混是一万个看不上,但此时,却感慨“仗义每多屠狗辈”了。
若无这些仗义之人出手,良善百姓又有几个敢冲撞官府的。几年前苏州闹织造局,为首的那些不就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粗汉们。指着读书识字的做先驱,没戏也没门。
只有人领了头,才能一哄而上。
这叫大势所趋。
……..
外面,情形越发危急。
衙门里,魏公公则是心平气和的很。
周铁心主薄倒是要死的心都有,可偏生死不得。
他现在感觉自己就像个被提线的木偶般,一举一动都身不由己。
知县和县丞都死了,理论上,他周主薄真个就是这无锡县的最高主官了。
可这主官,谁爱当谁当去!
“铁心大人也莫要慌张,今儿这事,利在咱家。”
魏公公安抚着这位仍在心跳的主薄,他嘿嘿一笑,指指外面,继而冷冷一笑:“不管什么人,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动员如此多的人群聚集,不管理由是什么,其罪可诛!”
说完眼珠一转,笑咪咪对人主薄说了句:“只要铁心大人配合咱家,事后,咱家便不能保大人在无锡高升,也能保大人去他地做一任实在的掌印官。”
望着那笑的比哭还难看的狗太监,周主薄知道对方接下来准没好事。
果然,狗太监异想天开,竟然叫他再次出去劝退百姓呢。
出去?
周主薄眼皮直跳,他哪敢出去?
那外面,可是群情激动着,打出的口号是诛阉贼,他真要出去,那些个人恐怕连他都要打死呢。
唯今明智之计,还是跑啊。
可能往哪跑?
跑到天涯海角,这县尊的死,又有谁替他说的清呢。
况且,他也跑不了。
真个是心乱如麻,什么也不知了。
魏公公拍了桌子,骂了娘,等不得了,硬叫人架着周主薄出去了。
还好,为了这位主薄大人的形象,也为让外面的人能够多听几句,魏公公还是体贴的让人给周主薄换了衣裳。
同时,自个也洗了手,先前为了安抚这位主薄便亲切的给他来了一拍,不想却中了标。
周主薄没的办法了。
不出去肯定是个死,就这狗太监的手段,能容他安然无恙?
无奈,只得把心一横,一跺脚硬着头皮出去了。
当然,他也不忘到前院招来一众衙役与他同去,关键时候狗太监的爪牙保不住他,这下面的人总不能不要他。平日里,他周主薄也算是个仁义人,上上下下哪个没得他好处。
见只是主薄出来,县尊和县丞不见身影,县六房一干人连同衙役们难免疑惑,又听主薄大人要他们一起出去,一个个畏畏缩缩的谁也不肯。
“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与本官出去劝说百姓!”周铁心怒了,狗太监拿捏他,这下面的也敢么!
众人迟疑间,狗太监的爪牙已将弩箭对准了他们。
这一下,没人迟疑了。
大门被突然打开。
外面正在撞门的十来个大汉猝不及防,摔了进来。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也不等外面的人群发出胜利的呼声,十多把刀就架在了他们身上。
“退,往后退!”
十来个油混哪敢不退,这脖子上可架着刀呢。
外面人群看到一帮撞门的突然又退了出来,都是奇怪,等看到有一大帮子官府的衙役和持刀的大汉出现,一下沉寂了下来。
望着外面黑压压的人群,周主薄心里也打鼓,脚下如千钧重,每一步都迈得那么沉重。
风萧萧兮易水寒啊。
“我是主薄周铁心!”
沉默了几个呼吸后,周铁心出声了,他大声喊道:“大家不要再闹了,千万不要再闹了,否则会出大事的!”
“能出什么大事!”得了师长授意的一个年轻士子振臂高呼,“衙门不交出那狗太监,大家伙便冲进去,莫要听这当官的吓唬!”
听了这话,人群又骚动开。
周铁心见势不妙,朝那士子苦口婆心劝说,又朝人群中看着年长的劝说,可人群根本不为所动,也没有主事的出面与他谈。
“大家伙不要听这狗官的,门开了,我们冲进去,莫要叫他们关门!”
也不知谁发的喊,顿时百姓呼啦跟着向前冲去。
前面人带头,后面的人更是毫无所惧,最后面的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各发呐喊也向大门跑了过去。
看着如潮水般的人群向自个这边涌来,周铁心魂都要惊飞了,本能转身朝门后喊道:“别关门,别关门!”
他这会只以为里面狗太监的爪牙会见死不救,把他扔在外面。可周铁心愣是没想到的是,那大门不仅没关,反而打开的更大了些。
似乎,就等着人群冲进来。
………
大堂内,魏公公不动如山。
放外面人群进来是他老人家亲自下的令。
因为,不放百姓们进来,这无锡知县和县丞的死,要怪到谁头上?
自家安危,他是不虑的。
衙门大堂前,亲卫们已经列阵完毕,数十训练有素且有兵器在手的精锐,岂能叫帮乌合之众给冲散了。
就算百姓真的勇猛,部下也至少能保他等到援兵到来。
有这底气,自是随意了。
汹涌的人群冲进了县衙,很快他们就发现了不对。
看着那一把把上了弦的弩箭,还有那一把把长刀,人群好像潮水撞在巨壁上反弹,不少人不安的向后退。
“大家伙莫要怕,狗太监不敢杀人!”
人群中有人在叫,百姓听了这话也信,狗太监再跋扈,再无法无天,总不敢真的杀害百姓!
只是,想是这么想,但谁敢真的上去?
性命只有一条,没了可就真没了。
刘元珍见这样可不行,他没有煽动百姓,而是铤身向前,决心要做这表率。
须知,今日之事,不仅是书院上下共识,也是桩能扬名立万的好事。
他认为,魏姓太监是不敢下令手下做这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
所以,他无须担心什么。
见着师长勇敢向前,十多书院弟子忙紧随其后。
年轻与热血使得他们中的大多数根本就不畏死,甚至都不曾想过有人敢杀他们,因为他们可是圣贤子弟!
为公理,为良知,为大明,为天下苍生,甘洒热血又如何!
百姓们瞧见读书人们坦然不惧,一个个义无反顾,也是叫嚷着上前。
在他们心目中,读书人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他们肚中的墨水可是自己一辈子都学不到的,知道的大道理更是自己想都想不到的,所以跟着他们向前,一定就不会错。
一开始最起劲的油混们倒是没人上前,他们都精的很,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如今这衙门已经攻破了,对方摆出一幅鱼死网破的阵势出来,明眼人还是看看再说。
吼几嗓子,壮壮声势,对于这些无赖子而言简直太容易了,又不费他娘的什么事,何乐而不为?但要他们真拿命去闹,却是想也别想的。
只是,油混一个个缩了,嘴上激动人心的口号还是要有的,但脚下的步子却是迟迟不肯挪动。
好在人实在太多了,多到根本不会有人留心身边的人有什么迟疑。大多数百姓还是愿意追随他们眼中的正人君子去声讨害死东林先生的狗太监的。
真田一直在紧张的看着魏公公,直到公公刚擦完手的白帕掉在了地上。
然后,就见一支弩箭“叭”的一声脱弦而出,正对着那东林八君之一的刘元珍。
刘元珍乃读书人,哪里来的身手敏捷,又根本不信魏太监真敢下令杀人。
所以,他避无可避,眼睁睁的看着死神向他招手。
“嗖”的一声,弩箭穿透刘元珍的身体,一道血水向前喷出一条弧线,身体向后倒去。
“狗贼!”
在身体倒下去的瞬间,刘元珍发出了最后的呐喊,声音凄惨而尖厉,饱含愤怒与不甘。
这一幕,吓得大堂外拥挤的人群张大嘴巴,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
狗…狗太监…真的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