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公公百思不得其解。
热情似火的父老乡亲讨论了这么大半天,热闹了这么大半天,怎就一个报名的都没有?
这实在是不合人性,就他魏公公给出的条件,那比边兵都强上天了。
实打实的,真是按天子亲军待遇给的。
他魏公公也能拍着胸口保证绝对兑现承诺。
天欺,地欺,老乡不能欺。
可是,他的一腔赤诚却付诸流水了。
怪!
肃宁很穷,穷的青壮年以净身当老公为讨生活路子,穷的哪个村出了个太监,四里八乡都羡慕。
那太监家更是引以为荣,祖坟冒青烟那种骄傲,良臣他爹魏进德就完美体现了这种骄傲。
然而,细想,为了讨生活,连命根子都不要,这又是何等的绝望和无奈。
不到那个绝路上,世上有几个男人愿意舍弃那根鸟呢。
没了那玩意,可就意味着断子绝孙。
净身师傅下刀前都要再三问你想明白没,但凡有半点迟疑,人家都不肯替你动手呢!
正是因为知道家乡人的苦,知道当太监的无奈和凄凉,良臣才想回乡拉起子弟兵打天下。
他什么都想好,也什么都安排好,只要家乡人跟着他干,不出一年半载,就能人人鸟枪换炮。
环京畿有名贫困县也能瞬间变成包邮的江浙沪。
然而,乡亲们却无动于衷,对他魏良臣的好意浑然不领,如何不怪。
良臣想不通,心里苦闷,下午这半天,就好比他热脸贴了乡亲的冷屁股,叫他心里如何好受。
亏他还弄了几个审核程序,准备优中选优,照这光景下去,能报名的都当宝了。
失落,无比失落。
问题出在哪?
良臣怔怔的坐在小木凳上,任谁都看得出,这会魏公公心里不好受。
不远处,城门洞摆摊的都收了,只剩个混沌摊摆在那。
鼻间,闻到的却不是香味,而是臭味。
七八辆刚送粪到乡下的大车正缓慢而来,赶车的车夫好奇的望着高台,他们还不知下午间的事呢。
“去去去,有什么好看的!”
周安拿出军爷的架势,瞪了眼那几个车夫,吓得车夫们赶紧将车拉进城,生怕这帮军爷把他们的粪车给征用了。
锣鼓手们三三两两的坐在地上,小声说着话。
他们倒不急也不慌,因为魏太监招不招到人和他们没关系,反正他们把半天活干下来了。
“公公,天黑了,是不是先…”周安揣着小心,想着没人报名,这天也黑了,是不是收摊回去歇着。
“天黑了么?”良臣有些失神,茫然四顾,终是叹口气,“今儿就到这,明天再来。”
周安一愣:“明天还来?公公,这都没人报名,还来做什么?”
“叫你来就来,啰嗦什么!”
良臣心情烦闷,周安哪壶不开提哪壶,令得他的心情雪上加霜。可对方说的未免不是道理,这都没人报名,明天还来做什么?
堂堂提督太监魏,天天过来跟唱戏似的让百姓围观,然后大家看个热闹散场么。
可不来也得来啊,没有兵,他下什么洋,出什么海,弄什么钱,打什么鞑。
万历那看着,刘吉祥也看着。
他魏良臣真招不来人,后果不堪设想。
难道真要跟那些矿监税使学,招些地痞流氓?
这个念头刚起,就被良臣生生止住了。
他可不能图眼前一时爽,将来火葬场。
地痞流氓们是可以拿钱哄来,跟着他满天下强取豪夺,可却上不了阵,甚至于怕都上不了船。
那海上可是苦着咧。
能吃苦,还当什么地痞流氓呢。
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
良臣不再去想没用的,他认为乡亲们不肯报名的原因,可能是受了文贵武贱思想的影响,认为当兵吃粮没出息,都不及当老公光彩,因而才不肯报名。
只要自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软磨硬泡,总能让乡亲们知道这是一条金光大道。
想到这里,心情稍好些,不忘嘱咐小田把锣鼓手的工钱结了。
不管今天有没有收获,凡是替他魏公公办事的,他魏公公都不会亏待。
“收了,收了!”
周安朝手下们挥了挥手,立时一大帮正定兵手忙脚乱的就收拾东西。台子是不拆了,旗帜长幡得带回去,另外跟人借的桌椅凳子也要还。
良臣见正定兵们还有一阵要忙,便和周安说了声,带着降倭和飞虎兵们先回了客栈。
到了客栈门口,他也没吃饭的心思,摆了摆手让小田他们自去用餐,他先上楼睡一会。
岂料刚进客栈,就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堂中。
“二呆子!”
七舅姥爷看到外甥孙,慌忙就将手里的点心放下,一边抹嘴一边笑着走了过来。
和七舅姥爷一起的还有好几个人,年纪有大有小,大的约摸三四十,小的只有十七八的样子。
“舅姥爷,您老怎么在这?”
良臣对“二呆子”这称呼算是免疫了,极其无奈的上前招呼这位爷爷辈,对其身后的几人颇是困惑,不知道都是什么人。
想着这位有名的癞子姥爷前些日子说过帮自己招工,不由寻思难不成这几个就是郭癞子忽悠过来的?
“我这不是特意来寻你的么!”郭大风眯着眼看着自个的外甥孙,然后一把将他拖到边上,低声道:“怎么,你不是招工,而是招大兵啊?”
“嗯哪,孙儿奉皇爷的旨办差,要招募一营勇士。”良臣点头道。
“那你早说啊!”
郭大风一拍大腿,“你要说招吃皇粮的兵,舅姥爷我一个人就能给包圆了,哪用得着你自个张罗。”
良臣一愣:“舅姥爷有法子?”
郭大风却不答,而是“嘿”了一声,问良臣:“你今儿是不是在东门招兵咧,可招着人了?”
“没有。”
良臣摇了摇头,这事他不说,郭癞子也能打听得到。因为,这事现在肯定是肃宁百姓饭后的笑料。
“知道你为啥招不到咧?”郭大风意味深长。
“孙儿不知。”
良臣心中一动,这郭癞子虽然是个油混,不过却是个社会人,或许能知道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