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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二十八日夜,绛州城内梁王行在内书房中,梁王和手下头号心腹敬翔彻夜长谈,直到天色渐明,敬翔才熬着通红的双眼离开了行在。
十二月二十九日,绛州城中陆续冲出数十名由高阶文官领头的使者队伍,向着各个方向撒了出去。其中官阶最高者,为河南道观察使、宣义军节度副使李振,他去的方向是西川。
正旦之际奔波于道途,基本上没有人会感到高兴,但李振此刻却很是兴奋。作为梁王谋臣中的左膀右臂,敬翔在谋划此事中当然征求过他的意见,他对此也是赞同的。但他不会像敬翔那样直触梁王霉头,要知道,提出此策之人,哪怕功劳再高,在梁王心中也会留下一根永远消解不去的锐刺。别看梁王终究采纳了敬翔的方略,可谁知道会不会从此对敬翔有所提防呢?
李振没有参与到这件事情上来,却并不意味着他的收获就会少,想到也许不久之后,自己也能封国,他就由衷的感佩敬翔,你子振还真是可以算得上风骨健朗啊,这种主意也敢当面提,在这一点上,我李振是比不上你了,不过虽然佩服你,却也不愿去学你!
李振愿意此事能成,也盼望此事速成,因此一路上风餐露宿,快马奔行,由绛州向南,过蒲州,自汉中入剑南,直入益州,抵达成都。
适逢成都大雪,将这座天下有名的大城铺点得银装素裹,李振一行在雪地上踩着梅花朵朵。被光禄大夫、麟德殿文章应制杜光庭接入馆驿。
杜光庭原是朝中内供奉,僖宗时为避黄巢之乱而随天子入蜀,长安克复之后,杜光庭感到天下凌乱莫如蜀中安稳,便请命留了下来。
王建崛起后,对这位名满天下的道学大家十分仰慕,征辟他出任自己儿子的老师,对他恭敬有加、信任倚重。要论他在蜀中文臣间的地位,至少在西川重臣中位列前三,只在唐道袭之下。几与韦庄并重,就连大诗人冯涓、张格等人也比不上他。
李振对此感到非常有面子,欣然入住馆驿,等待蜀王传见。
转过天来,杜光庭亲自来到馆驿,接引李振去见蜀王。王建封蜀王后,位于玄中宫旁的西川节都府正在按规制翻新扩建为新的蜀王府,故此,杜光庭带李振到达城东的太城。蜀王目前暂居于郡守府中。
一进大堂,扑面而来的热气令李振浑身感到暖洋洋的,适应了一会儿堂上的明暗,终于看清楚西川的今番接待自己的布置。蜀王居于座中。两旁分立几张条案,条案后趺坐几人。李振大前年来过成都,并不完全陌生,其中。观察使唐道袭自己是认得的,当年自己还赠送过他许多贵重的礼物,这次同样为他带来了厚礼;武信军节度使、都押衙王宗佶也与自己相熟。两人曾经有过长谈,言辞中王宗佶对宣武的声势相当敬畏,他也是李振此行需要拉拢的重点对象。
另外见过的还有节度判官冯涓,但李振和他没有打过交道。冯涓是王建帐下重臣,但年岁已老,上次李振出使成都的时候,冯涓患病在身,故此李振只是登门看望过一次,不曾交谈。
至于其余两人,李振没有见过,因此,他与唐道袭和王宗佶点头致意之后,又向冯涓简单问候了一声,便在杜光庭的指引下,入座客席。
唐道袭在席间为李振引见其余两人,李振得知后连忙起身,向二人躬身施礼,原来此二人一个是韦庄,一个是张格,都是名满天下的大诗人。这两人近两年才为避战乱而投奔西川,韦庄被征辟为节度府掌书记,张格则出任益州别驾。
僖宗之后的二十年间,如杜光庭之流的大唐名士为避战乱,纷纷躲入蜀中,也令成都府成为这个时代天下有名的文词圣地。看着堂上众人,李振不禁为之感叹。杜光庭、冯涓、韦庄、张格名满天下,无一不是一时俊杰,此刻却聚聚一堂,光是今日赴宴的阵容,便足可留传纪念了。
说实话,李振刚开始的时候,确实有点被唬住了,不过酒宴大开之后,他还是很快平静下来。
酒过三巡,菜过无味,节度判官冯涓颤微着长须问道:“李观察此来蜀中,不知所为何事啊?”
李振呵呵一笑:“为山南而来。”
话一出口,举座默然,蜀王自顾自吃喝,冯涓则微笑捋须,其余人俱都不语,只唐道袭冲李振频使眼色,示意他莫要乱说话。
李振却不理会,直接盯着蜀王道:“殿下,某此行成都,是想问问殿下,西川和宣武的盟约,是否还作数?”
蜀王吃喝不下去了,只得干咳一声,道:“这个……咳……自然作数。”
李振追问道:“然则西川兵进房州之事,却又何解?”
蜀王略显尴尬,转头望向王宗佶,王宗佶对此事本身便不赞同,对蜀王的目光视若无睹;蜀王又看向唐道袭,希望唐道袭能帮忙圆场。
唐道袭连忙道:“李观察误会了,西川与宣武素来盟好,宣武有难,西川自然要鼎力相助。赵氏小儿骤起发难,威胁河南,故此某家殿下不敢坐视,以大军东入山南,这才遏制住赵氏小儿的兵锋。”
李振又问:“房州乃宣武辖地,既然西川是为遏阻荆南,然则为何进入房州?”
唐道袭回答:“荆南兵北上襄州,有指顾房、均之意,故此某等不得不北上,并非欲所图求,实乃守望相助,李观察切不可多想。”
李振脸上的冷意倏然逝去,故作醒悟的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却是某误会了……”
蜀王在上座中一拍大腿:“正是误会!李观察切莫多虑,也向梁王多多进言,西川和宣武永结同好,无需疑虑,孤不是背信弃义之人!”
李振起身向蜀王施礼:“也是某心中急迫了些,殿下不要怪罪才好。”
蜀王抬手呵呵道:“不需如此,孤没有责怪之意,西川与河南道阻且长,消息不通,有所误会也属常理。”
李振道:“殿下说得是,路途确实遥远,因此还请殿下速速书信送递绛州,否则两家之间有了兵祸,便不美了。”
蜀王笑着答允下来,又放下架子向李振邀酒,二人连饮三盏。
刚刚放下酒盏,王宗佶冷不丁问道:“李观察,适才你说,两家之间会有兵祸?”
李振暗挑大拇指,心中赞了声:“接得好!”面上肃容道:“正是,此事切不可耽误了,需尽快向绛州解释。”
王宗佶追问:“何解?”
李振越看王宗佶越顺眼,笑眯眯的回答:“某家王爷已调大军十万,不日便至房州,只为扫平荆南而行,若是两家没有说清楚,到时候难免动了刀兵。”
一句话,满座皆惊!
掌书记韦庄开口了,他冷着脸道:“李观察一张利口,真是大言不惭。听说宣武在河东节节败退,葛从周坐困兖州,杨师厚退保徐州,却又哪里来的十万大军?”
李振很仰慕韦庄的才华,但却不代表他会退缩,当下道:“宣武聚二十万大军于绛州,何来败退之说?通美将军兵围兖州,某未听说围城者为困守者!至于淮南兵背信弃义,悍然举兵北犯,杨、李二位将军正于徐州蓄势而动,相信不出旬月之内,必可重现去年旧事!”
李振的话听上去冠冕堂皇,似乎很有道理,但堂上众人都是西川高层,对宣武如今的形势都多少明白一些,所以说出来并不能服人。李振也从没想过凭此说服西川退兵,他等待着西川文武们由此而来的下一个问题。
果然,韦庄嗤笑着问了:“却不知原来李观察好为惊人之语,韦某领教了。梁王挟天子迁都,天下藩镇皆怒,宣武就算再凶猛如虎,却挡得住群狼环伺否?如今宣武危哉,李观察却是来效张仪、苏秦之辈么?”
戏肉终于来了,李振不慌不忙啜了口酒,朗声道:“端己先生此言差异,天复二年,天子为中官所制,挟至凤翔,又为凤翔所囚。某家王爷以社稷为念,遵旨勤王,将天下救出藩篱。可惜长安已为兵祸所毁,三内一片枯槁,不仅宫室住不得了,连民屋都被捣毁殆尽。王爷不忍天子和百姓受苦,发河南财货大修东都,这才将天子和百姓迁居洛阳,不知端己先生所谓‘挟天子迁都’何解?”
清了清嗓子,李振继续道:“王爷心向李唐,素来持节敬奉有加,怎么可能有犯禁之意?至于说如今的形势,却非宣武颓靡不振。如今天下争斗已凡三十年,中央不浚,地方疏离,天子坐困,百姓涂炭。某家王爷心中不忍,苦心筹谋,为全大唐社稷而转圜忍让,天下藩镇不识其中真意,屡屡兵犯河南,却是高估了自家兵威,小看了河南富庶。河南沃野千里,某家王爷登高一呼,立成雄兵百万,就算天下藩镇悖逆大唐,某家王爷又何惧之?”
韦庄冷笑连连,正要驳斥,忽听王宗佶问:“李观察,你说梁王苦心筹谋,却是怎生筹谋?”
王宗佶向来对宣武很有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