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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南岸到博昌之间只有四十余里,但沧州军、魏州军上万人却走了整整两天。原因无他,唯路途坎坷尔。黄河与济水并行向东,中间相隔不到五十里,是故黄河常常夺济水河道,因此留下了数十里的泥泞、溪流和水潭。
与中原诸军不同,一万多人的卢龙军便拥有数千匹战马,这些战马此刻并不能形成快速优势,反而成了卢龙军的拖累。除了战马以外,卢龙军装备堪称豪华,唐版“仿英格兰长弓”、铁甲枪兵的铁甲、刀盾手的重甲、陌刀都的陌刀和甲胄配置、后勤营的诸多装备、工程营的大量器械,以及远超外军的粮草,都给卢龙军的行军造成了巨大的麻烦。
等全军行至李嗣业驻兵的大营时,上万卢龙军个个狼狈异常,衣服上满是泥泞,奚车的车轮都被泥土加厚了数寸。不得已,行营又分派各军依次到济水中洗浴,于是又耽误了一天工夫。好在已经走过了最难走的道路,缁青大地平坦的敞露于卢龙军眼前,卢龙军的战马终于可以发挥作用了。
对面阻挡卢龙援军的是朱友宁建武军麾下一部,共计三千人。虽说还不到卢龙军三成,战意却颇为强烈,竟然整军列阵野战,倒令棣州行营众虞侯参谋们吃了一惊。
对于大兵团作战计划,行营早有预案。张兴重摆了三个军阵。
中军分前后两部,前面是需要实战经验的魏州军。此役将为接敌之主力;后面是精锐的沧州军,护卫棣州行营,同时作为预备队。
魏州军和沧州军的四营骑兵全部抽调出来,分为左右两军,在魏州军两个侧翼掩护,两边各千骑。
面对兵微将寡的建武军,卢龙军采用了传统的作战方式,当然。虽说略显传统和死板,但却是历次作战后总结下来的经验,杀伤力强大。
随着令旗的招展,魏州军左右厢共计千名弓手展开大弓,千支大箭向宣武军军阵飞去。毫无防备且自以为身处箭矢射程之外的宣武军顿时伤亡惨重,领军司马愕然片刻之后终于恍过神来,连忙下令向卢龙军冲锋。
不得不承认。建武军不愧是宣武军的精华所在,的确当得起宣武主力的称号。伤亡虽重,却军纪森严,在各级军官的号令下,不但不退,却顶着大箭的打击向前迈进。同时。各级宣武军军官都是久经战阵之时,不需主将下令,自动分散成一队队军士,多则百人,少则数十。以尽量减少在箭雨覆盖下的损失。
三波大箭之后,卢龙军弓箭手力竭。于是放下巨弓,休息少许后换常用步弓。此时建武军已然冲入步弓射程,于是又发三矢,便迅速向后撤离五十步重新整队,等待再次开弓的机会。
前列已经响起一片猛烈的撞击声,建武军已经和魏州军铁甲枪兵硬撼在了一起。魏州军四个营加起来有两千名铁甲枪兵,组成了一道堪称华丽的铁甲阵列,如山一般将涌上来的建武军牢牢挡住,不得寸进。
后续的建武军扩展向魏州军两翼,却被两翼的魏州军刀盾兵挡住,将铁甲军阵遮护得严严实实。
棣州行营张兴重、姜苗以下数十名军官团团围靠在李诚中身边,不时指指点点,分析着眼前的战况。他们身处之处是工程营临时垒成的一座高约丈余的土堆,可以俯览战场无遗。军官们一边分析战况,一边在纸上记录,整个土山上显现着繁忙而有序。
作为主人的李嗣业站在李诚中身边,望着战场一语不发,脸色通红。他从两军开战起就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卢龙军展现出来的不是战斗力,而是战斗的奢华!
密集的箭矢泼洒向敌人,就好像不要钱一样。李嗣业粗粗一算,光是刚才短短的几波射击,便放出去六千支羽箭!因为视野很好,他甚至看到军阵边的一队弓手以箭雨覆盖从侧面攻过来的十多名建武士卒,前后使用了百多支羽箭,将这十多名士卒射的如同刺猬一般。
至于前阵中的那两千名铁甲枪兵,李嗣业只能叹为观止了,如果有那么多铁甲和皮甲,他相信自己至少可以装备出六七千人!
李嗣业又看了看两个侧后方布置的骑营,稍一凝目,顿时让他窒息得几乎无法喘过气来。那些骑兵正骑在马上懒洋洋的望手弩上装弩箭,不是一个,而是所有人!天,光是眼前的战场上,卢龙军骑兵就装备了两千具手弩!
李嗣业暗自咽了咽口水,心里嘀咕,这么打算怎么回事?就算打赢了,单是付出的代价,恐怕也不会比吃了败仗更糟糕吧?
卢龙军的奢华迷失了李嗣业的双眼,他已经顾不得去看前面的战况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间厮杀声似乎沉寂了下来,但在短短一瞬间却又爆发出比刚才更加剧烈的呐喊声。李嗣业从迷茫中惊醒,连忙向前方投去视线,却见不知什么时候,建武军开始向后拼命退去。
土堆上升起一面令旗,鼓声渐渐加快,继而如疾风暴雨。两个侧翼的卢龙军骑兵如长龙般加速,然后向溃逃的建武军拦腰兜了上去。
六月初五,卢龙军击溃阻击的建武军一部,来到博昌城下。建武军前来增援的五千兵马被卢龙军骑兵冲散,朱友宁不得不舍弃刚刚建成一半的攻城土山,拔营向后退出十里。博昌之围消解。
镇守博昌的王师悦和王师克拆去封堵城门的木条和铁钉,搬走巨石,将城门打开,恭迎李诚中入城。
李诚中将棣州行营、后勤营、工程营留在城外,建西营,以沧州军护卫博昌西门,率同警卫都和魏州军入城。
博昌城内早已一片萧索,为了守城,王师悦和王师克将房舍、围墙上的砖瓦石块拆了下来,民户和官衙破败不堪。城中守军完好无损的不到千人,大部分身上待伤,近千具尸体被匆匆掩埋在城墙根下,散逸着无法掩饰的腐味。
博昌城坚守两月有余,已到了不堪重负的地步。
王师悦、王师克兄弟都不过二十来岁,比李诚中还要小上几岁,但守城两月,却早已脸色蜡黄、胡须龇然,看上去倒似四五十的样子。但二人虽憔悴不堪,却仍是举止进退有度,一番儒将风范。
李嗣业虽是节度副使,但见了王氏兄弟仍然要行礼,王氏兄弟则还礼如常。城中如此破败,李诚中也没法呆下去,双方见过之后,李诚中便出了城,回西营安置。李嗣业则被王氏兄弟留下来打扫城池,修葺房舍,将死尸挖出来埋到城外去,重重脏活累活,也不一一赘述。
王氏兄弟本来还想在城中官衙设宴款待李诚中等人,但李诚中看他们这样子,也估摸出人家没有什么余粮来招待自己,干脆反客为主,邀请王氏兄弟到西营赴宴。王氏兄弟犹豫着答应了。
给李诚中的感觉是,王师范的这两个兄弟待人待事都不缺礼数,但却在彬彬有礼中透着一份说不出的冷意。你挑不出他哪里失礼,但也绝对说不上有什么亲切的地方。
到了晚间时分,王师悦、王师克、李嗣业带同十余名军官来到西营,李诚中亲至中军大帐外将他们接了进去。
卢龙军辎重殷实,哪里是平卢军比得了的?更何况被围了两个多月的平卢军!
战时不能纵饮,李诚中给每人只配了小半瓮酒水,但吃的却很丰富。白水煮的羊杂,烧得焦黄的肥羊,黄澄澄的鸡汤,各种菜蔬、黍饭,临了还有甜橘。
王师悦和王师克仍旧温文尔雅、不慌不忙的吃着,但其余平卢军军将却没那么讲究,他们早就敞开了衣襟,挽起袖卷,开怀大吃了起来,连卢龙军陪宴军官们前来敬酒都顾不得了,一边匆忙将酒水饮下去,一边还抓着肉块往嘴里胡塞。
李诚中陪着王氏兄弟吃饭,同时还打听宣武军的境况,王氏兄弟也一一说来,倒没有丝毫隐瞒。如今缁青大地烽烟四起,战场上犬牙交错,主要还在三处:一为青州,王师范和朱全忠城内城外对峙之中;二为博昌,也就是朱友宁的主战场;三为兖州,葛从周正在围困刘鄩。
当然,王氏兄弟被围两个多月,不知道临朐又新增了一处战场。王茂章得王师诲接应,已破了密州,两军合兵一处,向青州驰援。宣武军则抽调张归厚所部前往迎敌,将王茂章和王师诲阻于青州以南三十里外的临朐,如今这里厮杀正烈。
王氏兄弟希望卢龙军尽快入援青州,因为王师范在青州城内只有三万守军,虽说夸兵十万,但其余不过青州老弱百姓而已,临时发给刀枪便拉上城头守卫,战力羸弱。城外朱全忠却坐拥二十万大军,双方实力太过悬殊。
正在商议之间,有幽州快报递至中军大帐,信使将快报呈交行营都虞候杨可世,杨可世拆开后迅速浏览,继而脸显狂喜之色,又交给张兴重。张兴重看完之后一怔,连忙起身,纳头便向李诚中行叩拜大礼,口中道:“恭贺大帅,天子有诏,晋大帅燕王之爵!”
一时间,大帐之内鸦雀无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