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诸侯之定(十三)
看着眼前混乱的战场,看着成群的新罗百姓四散奔逃,看着渤海军士如猛虎恶狼一般在战场上驱赶厮杀,李诚中忽然下令道:“知会各部,我只要僧兵的脑袋,其他都不计入功勋”钟韶答应一声,连忙派人进入战场传令。
身旁的虞候和渤海军将们都面面相觑,看着李诚中忽然拉下来的脸,不明白这位都督怎么发怒了。在大伙儿的心中,这些百姓既然加入了战场,就必然要以敌军身份待之,甭管是不是老弱妇孺,都应该照杀不误。尤其是新罗兵部大监金顺吉,他可是知道根底的,别看眼前情状似乎十分凄惨,但若是对方胜了,这些百姓转眼就成为比贼军主力还要狠恶的歹徒,他们爆发出来的那种盲目性和破坏性,比贼军主力都不遑多让。
但李诚中的骨子里带有穿越者来自后世的不同观点,否则前年在贝州一战中也不会拼死去阻止同伴屠城了。他此刻忽然生起一种莫名的感慨,在将来的历史记载中,自己会留下怎样的一笔?在大唐的历史上会得到正面还是负面评价他尚不清楚,但至少在新罗的史书中,自己必将成为镇压农民起义的刽子手
李诚中的命令是非常管用的,他的军令很快传遍战场,渤海军各部都逐渐停下了对百姓的杀戮,只是将百姓们驱赶到一处后让他们投降,但是对僧兵就没那么客气了,见一个杀一个,尽数割下了脑袋。
最终金弓裔还是没能跑回松岳城,他前一天施展弥勒观心**太耗体力,所以很快就被眼尖的杨越全抓了,连同王建以下数十名摩震国文武“大臣”,都被五花大绑押送至李诚中面前。
李诚中对金弓裔这些贼军首领不感兴趣,好吧,其实李诚中也知道,如果按照后世的评价,无论如何残暴,金弓裔也会被书写为“农民义军首领”,正如后世对黄巢的记载一般,他只关心一件事情,所以他将韩延徽叫到身边仔细叮嘱了一番。在这次大军出征中,韩延徽是学识见地最高的一个,也是最能揣摩李诚中用意的人。
韩延徽将金弓裔以下数十人提走,开始审讯,当然,审讯老手高明博必然在一旁帮忙。
经过一番身心上的极度摧残,金弓裔终于低头。
“金氏弓裔,本为山中匪首,借称弥勒转世,蛊惑百姓聚集,阴谋自立邪教,意图裂地敛财……金氏弓裔,以上为你的自认壮,可有异议?”一旁的新罗通译代转韩延徽的话,向金弓裔问道。金弓裔是底层小民,没有接受过“国学”教育,所以他听不懂唐言,更不懂唐文。
“无异议。”金弓裔趴在地上奄奄一息。他虽然弄不清楚为什么对方一口咬死自己是山中匪首,但此刻不堪折磨,只求速死,至于身份问题,他已经不关心了。
“很好,画押。”
金弓裔被军士抓起手掌,在自认状上按了手印。
“拖出去,下面带王建。”
……
不久,一份贼军首脑的集体供认状呈到了李诚中面前,他看完之后表示满意,将金顺吉招来,将供认状丢给他:“金大监看看,这是贼首所述,还请金大监转致王京,载入史册。”国内的史官不会轻易擅改历史,但以李诚中对新罗人的认知,他知道这个群体是“文过饰非”的好手,对于这样一份将新罗农民起义的性质定义为“山中匪首暴”的文书,必然会有着极大的兴趣。果然,金顺吉看完之后笑了,然后向李诚中行礼拜谢。
李诚中不知道这么做有没有用,但能够改变一点就改变一点吧,自己尽力而为即可。所有人都以为李诚中是为了彻底平息新罗的内乱而争取“大义”名分——就连韩延徽和高明博也这么认为,只有李诚中自己知道,他努力争取的,是自己在史书中的好名声。
此刻的松岳府已经几乎是一座空城,为了凭凑五万大军,金弓裔将凡是能够那得刀、提得动棍的城中百姓都带了出来,不管年龄亦或性别,所以此刻坐镇城中的摩震国最后一个“大臣”龙建手中是无兵的。当渤海军士冲入城内时,龙建悬梁自尽了。
“这个人是王建的父亲?”看着吊在梁上的龙建尸首,李诚中很惊讶。
“是。此人乃铁原郡太守,父子二人罔顾国恩,投了逆贼”金顺吉对龙建很是气愤,提刀又上前在龙建吊在空中的尸首上斩了几刀。
李诚中惊讶的不是堂堂王京头三品贵族为何要投靠一个无赖和尚,他惊讶的是父子两人为何有不同的姓氏:“王建为何不姓龙?”
对于这个问题,金顺吉语塞,他一时不知该作何解答。实际上半岛土著原本是没有姓氏的,很多人连名字都没有,比如刚刚被俘获的金弓裔,原来就是一个无名氏。后来土著们立国后,便按照中原的姓氏来给自己取名,其中一些是贵族们自己起的姓氏,更多的则是中原皇帝或边郡上官们的赐名,这才有了起名字的习俗。但这种习俗直到今日也相当混乱,甚至很多大族至今都搞不懂,到底是第一个字为姓还是后一个字为姓。眼前龙建、王建父子的例子就是一个,他们认为第二个字才是姓,也就是说,他们出自建氏家族,如果将来王建有了儿子,他儿子的名字应该称为“某建”。
对于这个问题,李诚中也只是随口一问,得不到解答也没关系,事实上他也没有追问,却令金顺吉下定决心,回去后就向王上禀报,彻底的清理一下国中姓氏问题,以免被大唐都督看扁了。
李诚中不想再往半岛南部继续打下去了,消灭了梁吉和金弓裔,剩下的都是些小股叛军,新罗王庭手中的花郎道兵再无能,也应该能够对付得了,至于西南部割据在全州和武州的甄萱,就连新罗王庭都予以了事实上的承认,李诚中还费那个心思作甚?当然,李诚中自家心里也觉得,留上一个割据势力在新罗国内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就在大唐和渤海联军消灭金弓裔的消息传出后的第五天,百济的使者来到了松岳城,请求大唐都督的接见。这位使者名叫金刚,是百济藩王甄萱的四子。李诚中再次为这种混乱的名字所困惑,不够有了龙建和王建父子的例子在前,他也没有再度惊讶,只是宣金刚晋见。
甄萱是地方民出身,从军后因功迁裨将,于武州起兵,势力逐渐扩展到全州,占有故百济旧地,自称百济王。与梁吉和金弓裔不同的是,甄萱向新罗称藩,并无颠覆新罗的意思,他只想在自己的地盘上成为一方诸侯。
甄萱共有四子,长子神剑、次子良剑、三子龙剑、四子金刚。这次来求见李诚中的金刚也是他最疼爱的儿子。金刚一进门,就深施一礼,口中唱道:“百济国王,新罗西面都统治会兵马制置持节都督全武公等昼行泉州刺史兼御史中丞上柱国汉南郡开国公食邑二千户甄萱之子金刚,叩见大唐都督,叩见渤海友邦诸公,叩见兵部金大监。”这么长串的官衔要想一口气说下来很不容易,不过金刚显然练过,所以唱得很顺。
金刚唱得很顺,但李诚中听得很别扭,他问旁边的金顺吉:“这官名是你们国主赐封的?”
金顺吉微显尴尬,“唔”了一声,便不好再说。实际上这么长的官名,新罗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乃是甄萱割据之后上表请封的,新罗王庭拿甄萱没办法,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李诚中转向金刚,看着跪在地上这个文弱的儒装男子,怎么也看不出来哪里有“金刚”的那份魁梧,不免摇了摇头,道:“起来回话。说吧,此来何事?”
金刚起身,恭恭敬敬道:“父亲命我前来,一为拜见上国都督,恭听上国令谕,二为犒赏三军,感谢上国出兵平灭新罗内乱,三为向都督致意,不知都督还有和所需,百济甘为附骥。”
李诚中笑道:“你们倒是机灵,我正欲提师西下,与甄将军会猎于南原,你就自己跑过来了。”
金刚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甄氏侍新罗大王甚恭,待上国以诚,不知都督会猎之说从何谈起?”
李诚中道:“待上国以诚?自封大王,谋立百济,不知谁给你们的权力?”
金刚道:“国号乃新罗所赐,有国书为证。”
李诚中道:“新罗王为尔等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在大唐眼中,这里只有一个藩国,就是新罗,没有什么百济,百济早就被大唐平灭。”
金刚话语一滞,不知该怎么谈下去,金顺吉则在一旁感激涕零。
金刚想了想,道:“从今往后,百济愿奉都督之命,为大唐持节守边。”他十分聪明,否则也不会为甄萱看重,话语中直指关键——百济国今后听李诚中的号令,只求能够得到李诚中的认可。
有了这番表态,李诚中也不为难金刚,他本来就想在半岛上留下一个割据的势力,今后也好方便控制这片土地,当下道:“念甄将军对新罗还算恭敬,本督也不欲太过为难。本督打算在全州设熊津都督府,你家只需依本督三件事,本督便向大唐天子请旨,封你家为熊津都督,如何?”
金刚大喜,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