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留赵家战马的事情昨晚李诚中已经告知了周知裕,周知裕对李诚中的所作所为没觉得有什么错处,他周知裕虽然根底浅薄,但如今已然身处高位,却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欺负的。更何况周知裕本人还收了李诚中送来的数百匹战马,对于赵霸的索取,他当然不想平白答允。只不过如今这是在节堂军议之上,周知裕也不好说什么,便以其他言辞忽略过去,随即将话题转向出兵一事上。
赵霸听他敷衍了事,重重“哼”了一声,刘仁恭微笑安抚赵霸:“赵三郎莫恼,此事回头细细议一番,定不亏了你霸都骑。”
周知裕没搭理赵霸,自顾自道:“大帅,某可亲领平州军两千五百人,随侍大帅左右!”
平州军有多少人,刘仁恭还是很清楚的,一共两千五百编制,五百在关外,五百在榆关,还有一千五百在平州城。听周知裕为了支持自己愿意亲自领军,而且一出就是全部军马,心下大慰,却又忍不住道:“好问,你将平州军全部带出,平州如何是好?”
周知裕道:“此番军议之后,正要与大帅详谈。”
这是周知裕和李诚中商量好的以退为进之计:大帅要出兵,咱们是大帅嫡系,自然要极力维护,而且一出就将平州军全部出空,这是咱们的忠心。可平州没兵了,大帅你老人家是不是也要考虑考虑呢?俺们平州北边可是直面契丹人的威胁呐!
赵霸在一旁冷笑:“老周啊,你就算把平州男女老少所有人都带出来,该还的战马照样得还,一匹都不许少!”“老周”这个称呼若是由赵元德喊出来,那是一点问题没有,反而透着些亲近和热络,但由这个年岁比周知裕小一辈,官阶也不比周知裕高多少的赵霸喊出来,就显得极为不敬了。
周知裕笑了笑,没接他的话题,转身与一旁的盐城守捉使李承约聊了起来:“德俭,你今日这身甲胄不错啊,唔,很亮,不知哪里工匠打造的?……”
赵霸大怒:“周匹夫!竟然对某家如此无礼!当年不过某手下一个小小都头,你那李诚中也不过一小卒!你回头告诉李诚中,莫让某家在幽州见到他,否则定然老拳相向!”
这一声爆喝谁能受得了?周知裕早已不是当年的周知裕了,他如今是平州军兵马使,卢龙军中一方军头,当即张口还骂过去,若非堂上诸将拉着,两人便要厮打起来。当然,真要打起来吃亏的肯定是周知裕,他如何是赵霸的对手?
节堂上一片大乱,刘仁恭头痛无比,一边是自家嫡系,一边是不得不依仗的赵元德之子,在如今即将面临宣武军和魏博军联合进攻的危机下竟然还扯皮争斗,叫他如何安抚才好。
刘仁恭火望上撞,一拍帅案而起,指着堂下诸将道:“如今我卢龙军南北两面受敌,情势已然危急到了极点,你们还在这里争斗不休,难道等朱全忠那老匹夫杀到城下,你们才知道厉害么!都给某住手!赵霸,回头某自与你家大人分说,好问,军议后将李诚中叫来,某要问话!”
军议上为李诚中正闹得不可开交之际,当事人正在幽州城北一座极为豪华的府邸中,和一个妇人隔帘说话。
妇人高刘氏,正是高思继遗孀、高家兄弟的母亲,卢龙军中影响力深远的高家如今的实际掌控者。高行周在一旁陪同。
“宣节军功之著,近来幽州无出其右,妾身恭贺宣节了。”
“夫人过誉了,一些小打小闹而已,若是如尚质一般和契丹迭剌部交手,说不得我就被打回原形了。”
“宣节过谦。行珪、行周他们,也都尽力了,却一直胜不了契丹人,究其缘由,还是缺马。南征魏博一役,损殁实在太重,我高家至今未复元气。如今宣节占据柳城、燕郡,关外数百里草场在手,想必已经不缺马了。直说了吧,今日请宣节来,便是为战马一事。行周为人厚重沉稳,面子却薄,与宣节相识以来,一直不好意思提及此事,我这做母亲的,只能出面了,还望宣节勿怪。”高刘氏直性子,开门见山道明了本意。
高行周原本不知母亲让自己邀请李诚中到家中所为何事,没想到母亲直截了当把战马的事情提了出来,他是面薄之人,顿觉尴尬,干咳了一声,道:“母亲……”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说。
李诚中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道:“不瞒夫人,我确实缴获了一些战马,只是我既为平州军一员,还需禀明周兵马使……”
高刘氏一笑,打断道:“宣节何必如此,妾身是个直肠子,满幽州都知道……宣节在周兵马使麾下为第一将,隐隐有分庭抗礼之势,关外柳城、燕郡又是宣节亲自打下来的,这些事情,宣节是做得主的……战马难得,任谁都不愿意轻易送人,妾身也不是白要,愿以三十贯之价,向宣节购马,宣节能拿出多少马,高家都全要了。”
这个价格按说已经高出市价五成,但如今幽州的形势是有价无市,就是说再多的钱你也买不到马,因此,高刘氏所说的高价购马,其实还是赚了。
但李诚中肯定不会去算这个细账,要说起来,他也极想和高家交好,若是能够赢得这么一个背景深厚、交游广阔的豪门的友谊,对于他来说,所得必然高于付出。
他只是略微沉吟片刻,高刘氏便果断提价:“四十贯!如何?只要宣节卖马,除了银钱照付外,今后宣节遇到困难,高家都会尽力援手。”
李诚中笑了笑,道:“高公勇武,冠名幽燕,我是十分佩服的。这两日与尚质结识,发觉尚质有高公遗风,因此相处也极为愉快。这样吧,购马一事不须再提,待我禀告周兵马使后,下个月,我就送五百匹战马至妫州,交给尚质,算作我结交尚质、认识夫人的见面礼,分文不取!”
若是按照高刘氏开的价格,五百匹战马值钱两万贯,这笔钱是一个五百人的营两年的军费,其中包括一应吃穿用度,再加打造兵刃和给士兵关饷。这个见面礼就未免太大了一些,高刘氏和一旁的高行周都是一愣。
高刘氏在帘后默然,高行周则深施一礼,道:“自成兄,这怎么可以,这份礼太过贵重,只恐自成兄在周兵马使跟前不好交代。该付的钱我高家一定会付的,必然不会亏欠了自成兄。”
“自成”这个表字听得李诚中一阵别扭,但无论他别扭不别扭,表字都已经取好了,这是无可更改的事实,他也只能学着去适应,去接受。
李诚中道:“尚质老弟宽心,这份礼我老李还送得起。不过话说回来,有件事情还需要提醒高夫人和尚质老弟,我攻入柳城之后,手下弟兄从一个叫崔成的商人手中截扣下来五百匹战马。昨日赵大将军让我过去谈了谈,非让我还他们这批战马……当然,送这批战马给尚质,并不是说我想转嫁赵大将军的虎威,赵大将军那边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一应事情我担着,断然牵扯不到尚质。”
李诚中本来不想交代其中因果,但他怕将来有一天,赵元德听说他送了五百匹战马给高家,会由此产生各种联想,到时候闹将起来反而说不清楚,甚至会暗恨高家,便先在这里把话说开,让高家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也好提前预备。
不得不说,李诚中这件事情办得很漂亮,送人礼物的同时还为收礼人考虑,高夫人在帘后暗暗点头,高行周则在一旁感动不已,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有这五百匹战马,高家兄弟手下就能多五百骑兵,这是对抗契丹人骑兵的一大助力。
投我以桃,馈之以李,高刘氏当即道:“宣节高义,妾身佩服。宣节无须挂怀,将来赵元德问起,就说这五百匹马被我高氏要过去了,高家大郎、二郎在广边军和契丹人苦战,这匹马是用来保命的,谅他赵元德也不敢来我面前说什么。就算刘大帅,也不能逼迫我一个妇道人家!”
瞧瞧,这才叫高门大户的底气!
只听高刘氏又道:“这些时日一直在议论宣节占据柳城和燕郡的事情,周兵马使提出的建议很好,宣节又是个极为难得的将才,妾身自当支持宣节。”
李诚中当即起身,拱手道:“如此,多谢夫人!多谢尚质老弟!”
双方相谈甚欢,高刘氏问起李诚中家室,高行周在一旁笑道:“自成兄昨日见到明月松风阁的婉枝了,席间已经答允为婉枝赎身,婉枝也是乐意的。母亲你看……”
高刘氏在帘后一笑,道:“既如此,二郎回头就去一趟吧,把婉枝领出来,交给宣节。”
李诚中脸上一红,忍不住问高行周是怎么回事。高行周便解释,原来松风明月阁便是高家的产业,挂在教坊司名下管理,收益与节度府平分,一家拿一半。高行周只需去教坊司知会一声,便可为婉枝脱籍,赎身钱从高家收益中直接扣除即可。
李诚中送了人家五百匹战马,人家回送一个乐舞伎,李诚中自然不用花一文钱。李诚中如果假惺惺要掏这笔钱,那高家就得掏两万贯买马,他也不会干这种傻事。
“夫人,听说高家在西边有商路?”李诚中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