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修觉得十分的兴奋,但他暂且压下了情绪,等待开考。
考试最忌讳的就是情绪化,这会很大程度上影响发挥。
很快礼部官员便把众士子引到各自位置坐下,宁修的位置排在正中却还不错。
与会试需要自备考试用笔不同,殿试时礼部早已给考生准备好了一应用具。
这也是为了彰显皇恩浩荡,体现皇明的关怀。
很快礼部官员便开始分发试卷。
宁修做了几次深呼吸,让自己进入一个平静的心态。
题目发下后宁修淡然启开来看。
只见卷纸上密密麻麻写了几百字。
“朕闻治本于道,道本于德,古今论治者必折衷于孔子。孔子告鲁君,为政在九经,而归本于三达德。至宋臣司马光言,人君大德有三,曰仁曰明曰武。果与孔子合欤?光历事三朝,三以其言献,自谓至精至要矣!然朕观古记可异焉!曰其仁如天,其智如神,曰明物察伦,由仁义行。曰其仁可亲,其言可信,皆未及武也。独自商以下有天赐勇名执竞维烈之称,岂至后王始尚武欤?近世伟略隆基之主,或宽仁爱人,知人善任,或明明朝谟,赳赳雄断,或迹比汤武,治几成康,或仁孝友爱,聪明豁达,则洵美矣!而三德未纯,然亦足以肇造洪绪,何也?其守成缵业者,似又弗如。或以仁称如汉文帝、宋仁宗,以明称如汉明帝、唐明皇,以武称汉武帝、唐武宗,独具一德而又增光宗佑,何也?彼所谓兼三者,则治阙一则衰,二则危,毋亦责人太备欤?又有疏六戒者,曰戒太察,戒无断。陈九弊者,曰眩聪明,励威强。上六事者,曰不喜兵刑,不用智数。其于三德,果有当否欤?朕乘乾御极十有一年,于兹夕惕晨兴,永怀至理。然纪纲飭而吏滋玩,田野垦而民滋困,学校肃而士滋偷,边鄙宁而兵滋哗,督捕严而盗滋起,厥咎安在?岂朕仁未溥欤,明或弊欤,当机而少断欤?夫一切绳天下以三尺则害仁,然专务尚德缓刑,恐非仁而流于姑息。一切纳污藏疾则害明,然专务发奸擿伏,恐非明而伤于烦苛。一切宽柔因任则害武,然专务用威克爱,恐非武而病于亢暴。是用诏所司,进多士,详延于廷,诹以此道。诸生得不勉思而茂明之?其为朕阐典谟之旨,推帝王之宪,稽当世之务,悉陈勿讳。朕眷兹洽闻,将裁览而采行焉!”
既然是策论,考的就是时政见解,题目不可能用一言两语概括。
但像本次殿试洋洋洒洒数百字的考题却也不多见。
宁修微微感到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恢复了镇静。
单看这题目,倒是十分犀利。
万历皇帝以圣天子的口吻质问为何他想要励精图治,但却事与愿违,吏治腐化,法令崩坏。
是因为他缺乏施仁政之心还是优柔寡断?
太犀利了!
饶是宁修这种见惯了大场面的都不免心中一惊。
一般来说殿试的策论题目都是先由礼部拟好,然后呈送御前钦定。
但这个题目绝不可能是礼部呈上的。
谁敢说天子缺乏施仁政之心?谁又敢说天子优柔寡断?这不是不想活了吗?
大明的皇帝虽然不愿意公然杀人,但廷杖起来可是不手软。只要廷杖的锦衣卫在用刑的时候稍稍动些手脚,一样可以让受刑者一命呜呼。
这个题目毫无疑问是天子亲自拟定的。为何天子要拟一个这样的题目?
不论怎么说,这个题目体现出了天子想要治理好这个帝国的决心,但也显示出了些许无奈。
朝臣们都称颂万历新政如何的好,张相公的考成法如何的妙。可万历皇帝却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仅此一点便可以看出圣天子不是一个人云亦云的人,而是一个十分聪慧十分有见地的皇帝,这是十分难得的。
对于本朝读书人来说,要想破题十分之难,因为他们缺乏对于明代矛盾的整体认知。
但对于宁修来说这是再容易不过了。
且不说他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拥有很多这个时代人不可能拥有的犀利观点。便说他拥有的信息量就不是这些死读书的士子能比的。
他的优势正是策论,而殿试可以把他的优势发挥到极致。
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开始构思。
宁修习惯于在动笔之前打好腹稿。这样真正动笔后就不需要再停下来想,整篇文章一气呵成,连贯性也更好。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宁修已经有了思路,又过了一刻他才开始动笔。
殿试虽然只考一场,但一样是考一整天。从早上开考到黄昏交卷,只要在此期间答完题就行。
所以宁修开始动笔的时候绝大部分考生都还在构思,他答卷已经算早的了。
宁修曾经在江陵馒头铺外与张居正有过一番对答,对答的核心便是新政。
在他看来这两者之间实际上是相通的,只需要把他对张居正说过的话提炼一番,往题目上靠就行。
这又是宁修比其他士子的一大优势!
毕竟他和万历新政的亲自制定者张居正对答过啊,对于其施政核心的理解自然更为透彻。
宁修写的十分畅快,不一会便将文章写了一小半。
无奈之下他只得放慢了速度,尽量让自己和其余考生同步。
殿试可是绝不能提前交卷的。想出风头也不能在这种时候出,不然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饶是这般等到他答完卷子时间还有很多。他看了看天色还未到正午时分。
其余士子也多是还在答卷,只有一小部分已经答完。
宁修嘴角勾起,只得开始从头到尾的默读起文章来。
事实上现在再检查已经没有多少用了,毕竟不可能在试卷上作涂改,最多是消磨时间罢了。
过了不知有多久,宁修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
听到礼部官员一声收卷,他这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长长吐出一口气。
终于结束了!
漫漫科举路,终于走到了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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