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娘脸色瞬时变得惨白。
她方才只以为这位宁公子是个外来户,态度可着实不怎么好,现在可该如何是好?
倒是宁修率先发声了:“是啊,宁某与徐小公爷许久未见,恰巧乡试结束,便和两位好友来南京拜会徐小公爷。孙朋友建议来秦淮河转转,谁曾想碰到了这样的事情。”
“哦?宁朋友可是遇到难处了?不知小可能否帮上忙?”
宁修摇了摇头道:“这事恐怕徐小公爷帮不上忙啊。宁某无意间在这天香楼中遇到了一位故人,想要替她赎身,无奈这老鸨狮子大开口,竟然索要一千两银子赎身费,看来是吃定宁某了。”
徐怀远不由得大怒,这老鸨子也太没有眼力见了,竟然连宁修也敢得罪,这可是新科解元啊。
不过话说回来,宁修毕竟是湖广的乡试解元,南京秦淮河的青楼老鸨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
念及此,徐怀远便生出了替二人和解的念头。
“咳咳,看来这是一场误会嘛,小可从未听说过一个歌妓能够值得千两银子的。”
说罢转向吴三娘道:“你说是不是啊?”
吴三娘哪里敢说一个不字,连连点头称是。
其实,别说一千两了,这秦淮河的名妓身价万两也是有的。
但青楼楚馆也是讲究论资排辈的,花魁可以卖到那个价格,但一般的新人也就是几十两银子身价,一百两顶天了。
故而徐怀远虽然有以势压人的意思,却也不算完全冤枉了吴三娘。
吴三娘吃了瘪却不敢发作,陪着笑脸对宁修道:“大水冲了龙王庙,家人不认识一家人。奴奴在这里给宁公子赔不是了。为表歉意,这飒飒姑娘的赎身银子奴奴便不收了。”
宁修嘴角一勾道:“那可不行,怎能让你吃亏?五十两银子,我绝不少你一分一厘。”
说罢从褡裢里取出五十两银子递给了吴三娘。
吴三娘虽然恨得牙根发痒,却得装出一副十分感激的样子。
“哎呦,宁公子真是太客气了。”
“这五十两银子是替飒飒姑娘赎身的,剩下的这五十两是我们三人今日在这天香楼的吃酒钱。”
说罢宁修又取出来五十两银子递给了吴三娘。
宁修这番举动弄得吴三娘尴尬不已,这银子她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最终还是勉为其难的收下了。
无论如何她是不敢得罪徐怀远的,不然徐小公爷发起飙来,命家将们把这天香楼拆了都是小意思。
“哈哈,小可就说嘛,这一定是一场误会。宁朋友,快去把你的那位红颜接走。”
徐怀远见吴三娘如此识趣,心情不由得大好,开怀大笑道。
宁修点了点头道:“徐小公爷且稍等,宁某把那位故人安顿好了便去拜会徐小公爷。”
说罢便转身去了内院。
飒飒到底是认识宁修的,虽然印象十分模糊,但终归是想起来了。
与其继续待在这魔窟一般的天香楼,倒不如和宁修一起离开。
一番计较后,飒飒终于答应宁修替她赎身。
眼下她的兄长不在身边,能够依靠的也只有宁修了。
她怯怯的跟着宁修来到天香楼大堂,躲在宁修身后警惕的看着不远处的老鸨吴三娘。
宁修知道她在这里遭到了非人的折磨,不想让她再受刺激,便带着飒飒离开了天香楼。
孙悟范早已叫好了马车,宁修先让飒飒上了马车,再与徐小公爷暂且告别,然后与刘惟宁、孙悟范先后上了马车。
小姑娘显然还处在惊魂甫定的阶段,看到身旁有三个男人,一直保持着警惕。
若不是还有宁修这个‘熟人’,怕是真会吓哭过去。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马车便停在了客栈前。
四人依次下了马车向客栈走去。
宁修原本想再要一个房间,无奈客栈已经房满了。
无奈之下,宁修只得搬出来和孙悟范挤一间,给小萝莉腾出一间来。
将小萝莉安顿好了,宁修才得以稍稍松一口气,好好想想下一步要怎么办。
当他得知飒飒被卖到天香楼时第一反应是无论如何要把她救出去。但真正救出飒飒后,他才发现他并没有想好要怎么安置这个小萝莉。
如果按照飒飒说的,他的兄长和虎子哥恐怕都已经凶多吉少,她又没有其他亲人,即使宁修把她送回浔安镇也没有任何意义。
那么把她留在身边吗?
这倒也是一个办法,只是这样一来身边便多了一个女人,虽然只是个小萝莉,但总归是多有不便......
宁修正有些心烦意乱,便听得一阵雷鸣般的打鼾声。
宁修扭头去看,只见孙悟范已经宽衣解带躺倒在床上梦交周公了。
只是这厮睡相着实不怎么雅观,两条腿将薄被子那么一剪,囫囵个的缠在了腰间。
再加上这雷鸣般的鼾声,与之共处一室简直就是梦魇一般。
宁修咽了口吐沫,终究还是决定换个室友。
他轻巧的推门而出,来到与之相邻的刘惟宁的房间。
相较之下,新科举人刘惟宁睡相就要雅观许多了。宁修这才放下心来,除去了外袍走到床边。
折腾了一整天,他却也是累了,索性倒头睡了。
而在另一间房间内,一灯如豆。
小萝莉飒飒蜷缩在床铺一角,怔怔的呆坐着。
对她而言,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从被歹人掳走后她的命运便不由自己掌控了。
她就像急流中的一只浮萍,随着水流飘啊,荡啊,终于遇到了一只浮木这才能够稍稍喘息片刻。
而宁修,正是她遇到的那只浮木......
飒飒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回浔安吗?可是哥哥已经不在了,她再回浔安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若不回浔安,她又能去哪里呢?
忽然间她的脑中闪过了一个念头,随即双颊便升起了两朵红晕。
不可以,不可以的......
她和宁修虽然在浔安见过,宁修又与她有恩,将她从魔窟中救出,可毕竟她和宁修不算熟啊。
就这么跟着宁修,他不会恼吗?
这个口不能开啊。
......
......
翌日一早,宁修便起身洗漱,用过早点后即前往魏国公府拜见老国公。
他本是想拉着孙悟范一起去的,可这死胖子睡得太死,完全没有起床的意思,宁修便不勉强了。
要说这魏国公一脉,在大明朝绝对是显赫至极。即便是皇帝本人对这些中山王的后代都极为礼遇。
本朝的魏国公名叫徐邦瑞,官拜南京中军都督府佥书。虽然及至晚明,卫所制度名存实亡,五军都督府也只剩个花架子,但徐邦瑞仍然是执掌南京兵权的守备官。仅这一点,就叫人艳羡不已了。
故而魏国公府也成了不少怀才不遇的士子们寄望翻身的场所,虽然魏国公府的幕僚比不得朝廷官职,但也绝不是白身可比的。
宁修来到魏国公府大门时,见不少士子捧着写就的诗词拼命的往门前凑,直是哭笑不得。
这些穷书生大多是没多少银子的,即便真有才学,若不能打点了门官,想要将诗词送到魏国公他老人家面前是绝对不可能的。
果然,任凭那些士子拼命叩门,门官丝毫不予理睬。
宁修不由得感慨,人生真是现实啊。
他振了振袍服,迈步朝大门口走去。
那些穷书生以为宁修也是来魏国公府投帖拜谒的‘同行’,纷纷投来了敌视的目光。
宁修却不屑与他们争辩,径自上前叩了叩门。
“湖广乡试新科解元宁修,求见二公子。”
此话一出,那些穷书生纷纷傻了眼。
他们没听错?湖广乡试新科解元?
很快大门便被启开,一个三十来岁的门子踱步而出,打量了宁修一番。
“公子便是宁解元?我家二公子吩咐了,若是宁解元前来便直接请到花厅看茶。”
这下那些穷书生更是眼红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了。
他们挤破头就为了自己的诗词可以送到魏国公案前。而这个宁修啥都没做,就被徐小公爷引为座上宾,同样是读书人,差距咋就那么大呢?
宁修笑了笑道:“如此,便有劳了。”
说罢一甩袍袖随着门子走进魏国公府。
魏国公府占地极大,大体分为两个部分。其一是花园,其二便是内宅。
花园部分大概占了整个魏国公府的四分之三,多是供女眷游览。
虽然莫愁湖也是徐家的封地,可毕竟不可能整日泛舟游于湖上,多数时间里还是需要一个典型的江南式园林游赏以消磨时间的。
魏国公府一共有三个花园,宁修要去的这个花厅便在其中一个名为函逸园的园子中。
那门官得了徐怀远的嘱咐,自然对宁修态度恭敬,把宁修请到花厅后,叫人上了好茶好点心伺候着,便扭身前去通报了。
宁修只酌了几口茶,并没有怎么动点心瓜果。毕竟他是来拜会魏国公的,仪态上可不能出问题。
约莫过了盏茶的工夫,宁修听到一阵脚步声响起。
他抬头去瞧,只见一众仆人簇拥着两个身着锦服的男子走来。
宁修连忙起身去迎,却感到有些奇怪。
其中一人是徐怀远,而另一人看年纪不过是三十上下,该不会是魏国公他老人家?
徐怀远仿佛看出了宁修的疑惑,抢先一步说道:“哎,我来为你们引荐一番。这位是我的大哥徐维志,这位是我的好友宁修。”
原来如此!
宁修心中了悟。
怪不得这人如此年轻,原来是当今魏国公徐邦瑞的长子徐维志!
在宁修的印象中,正是此人承袭了徐邦瑞的爵位,成为了新一代的魏国公。
“在下宁修,拜见小公爷。”
宁修冲徐维志拱了拱手,和声道。
徐维志微微颌首,笑声道:“早就听二弟提起宁朋友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对了,听说宁朋友高中今科湖广乡试解元,小可恭喜了。”
“多谢小公爷夸奖,宁某愧不敢当。”
这徐维志年岁虽然只在三十上下,但极为老成持重,养气的本领绝对一流,不愧是被当做魏国公接班人培养的。
宁修知道像这种显贵之家,接班人和其他子嗣的培养模式是完全不同的。徐维志从出生的那日起就肩负着整个魏国公府的责任,而徐怀远却可以毫无顾忌的吃喝玩乐,一切都会有这个大哥帮他扛着。
很难说孰优孰劣,但若让宁修选择的话,恐怕他还是会选择徐怀远这种生活方式。
三人分宾主落座,宁修表明了来意,徐维志捋着下颌短髯幽幽说道:“宁朋友来的时间有些不巧,恰巧父亲有些中军都督府的公务要处理,出府去了。”
“哈哈,宁朋友啊,既然来了南京就得好好玩玩。在荆州的时候多亏你的照拂,这下轮到我尽一番地主之谊了。”
说罢,徐怀远便凑到宁修身边,给他讲起南京城的名胜来。
徐维志见弟弟这般没有定力,着实有些无奈。
可在人前他总归要给弟弟些面子,便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对宁修来说,此番来魏国公府是表明一个态度的,至于能不能见到魏国公本人却不是他关心的。
没准魏国公根本就没有去中军都督府,只是单纯的不想出面见他呢。
毕竟他和魏国公身份相差太过悬殊,魏国公屈尊见他是情分,不见他是本分。
徐维志是魏国公的嫡长子,有他出面便也算代表魏国公了。
徐维志到底与宁修不熟,又寒暄了几句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偌大的花厅中,除了侍候的仆人,便只有宁修和徐怀远了。
徐怀远这才彻底的放松下来,酌了一口清茶感慨道:“宁朋友,这些日子我真是憋闷死了,被大哥盯着整日在书房里练字,真是太无聊了。”
他将茶杯放在一边,冲宁修挤了挤眼道:“你说像我们这样的人家读书练字有个什么用?偏偏大哥还总用大道理压我。这下好了,你来了南京,我总有理由出府去了。”
宁修听得直想翻白眼,敢情徐怀远这么高兴,是因为可以把他从‘牢笼’中解救出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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