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僧人心里想着事,恍惚之间看见天青色武士服的无双剑圣,背后显化出面目模糊的身影,双眼波光荡漾,悠悠不息,脑后悬着十二柄尺许长的水色小剑,按照十二地支的排列,攒成罗盘似的玩意。
“就像是曼陀罗界诸佛菩萨脑后的圆光,明心见性,彻照本性,那身影莫非是她的元神?又或是于剑道一途上的道果?十二柄水色小剑,十二地支?十二元辰!或许触及时空法则,又或是免疫了‘时间暂停’等禁咒……实打实的半神殿下!”
就在慈舟浮想联翩时,无双剑圣扬手轻轻一挥,身边侍女即弹指敲响青铜小钟,只听咚地一声,悠扬清越的钟声缓缓地传递开去,令在座所有人不禁精神振奋。
“开席,起箸……
上厅的权贵子弟不以为意地笑笑,端着酒爵,左右敬酒,寒暄着诸如“今天天气不错”之类的废话,静等着护国将军的下文。
中厅的豪商巨富什么好东西没有吃过,难得有机会聚集在一起,都在盘算着如何拓展渠道,将自家生意做大做强,为主家赚取更多的利润,也是以闲聊交谈为主。
反倒是下厅的关系户们,听见开席的钟声,去了一重约束,纷纷埋头大嚼,专心对付面前肥地流油的烤鹅,反正不吃白不吃。
慈舟抓起筷子,刚刚夹起一块鹅颈,眼角余光就注意到,身边的竹篾匠偷偷地伸手进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纯棉软布袋,塞进左手的袖子里,趁着埋头大吃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往布袋里塞。
这才刚刚开吃,就迫不及待地准备打包带回家了?护国将军竟然还有这般关系户,哪怕是关系淡薄的远房亲戚,也不至于如此吧!
一时间,慈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那竹篾匠也是个警醒的人,发现自己偷偷摸摸的行径,似乎落在旁人的眼里,一双初次做窃,略微有些心虚的眼睛,左右扫视着,很快注意到夹着烤鹅块,一动也不动的邻桌僧人。
没听说过,护国将军还有一位武僧亲戚,竹篾匠小心翼翼地合拢布袋,稍微坐直身体,面前满满当当的一盘烤鹅,只剩下弃之不甘,食之无味的鹅翼尖和鹅颈。
慈舟的目光和注意力立即收回来,将鹅肉塞进嘴里,感受到犹有余温的鹅颈,焦脆弹牙的鹅颈皮,刚刚在唇齿咬合之间撕开,被薄脆的蜜糖壳封住的油浆纷纷绽破,滚烫的浆液立即引起舌尖的颤栗。
即使是两世为人,横跑诸天万界,逍遥于无量妄世的慈舟,此时也是惊讶地瞪大眼睛,懒得含在嘴里,慢慢地用舌头配合上下两排牙齿梳理颈骨之间的鹅肉丝,而是直接咬碎了,仔细地嚼透。
大鹅烤制前,似乎被特殊香料腌过,味道渗透到骨头里,白衣僧人咬碎鹅颈骨后,反而将蕴含在骨头深处,充满令人心喜风味的油髓,爆浆似的炸裂开来。
也就是慈舟炼体修为臻至金刚境,不仅有一副不怕硬物的铁齿铜牙,还有柔韧无双的舌头和铜墙铁壁般的嘴巴,如此才能享受到关系户们都没有尝到的滋味。
于是,下厅为数众多的宾客,唯有白衣僧人和竹篾匠两人,没有鹅骨堆放在面前,一个统统吃下,一个偷偷地带走。
酒过三巡后,无双剑圣独孤风放下饮之不尽的“九龙杯”,源自酒神杜康的神恩,展颜笑道:“吾有一女名纤纤,及笄后,易装周游诸国,年前在铸剑圣地蜀国打箭炉,看中一位练剑的少年,姓徐名骁,资质不凡,只是家境贫苦,便资助其修炼。”
“前后三年,徐骁剑道终致小成,吾女纤纤才言明身份,于是两人结伴同来无双城,得了特许,翻遍藏书楼所有经典,融汇诸子百家的智慧,剑道修为一日千里,终于大成。”
“今日我摆下宴席,便是请诸位到场见礼,顺道为小婿徐晓扬名,翌日无双城再添一员剑道宗师!”
话音刚落,无双剑圣独孤风轻轻扬手相招,一位坐在上厅末席,毫不起眼的角落里的年轻人,就立即站起身,迈开矫健的步子,来到厅中铺着地毯,异常宽敞的开阔地。
慈舟好奇地看过去,只见这年轻人不过二八年华,目似点漆,鼻若悬胆,两道剑眉,飞扬入鬓,便是面相就令人心怡。
“哪个少女不怀春?无双剑圣的女儿,想必也是眼界极高的人,在铸剑圣地打箭炉,能看中一位练剑的少年,想必此人有些门道!”
护国将军独孤风正色道:“骁儿,你将诸子百家的智慧,融入自家剑道,共冶一炉,臻至宗师之境,有开门收徒的资格,只是年纪太轻了,还需沙场征战打磨,血腥杀戮中绽放,方能圆融完满。”
“此时,你也无需以杀心催动剑术,仅是随性而为,效仿第五王朝的公孙氏,以剑器舞,当众自证身份。”
少年徐骁双手作势抱拳,临头却深深揖礼,又向左右四方额首致意,长啸一声,震动上中下三厅宴席宾客,才朗声道:“长者有命,小子不敢不从!”
话音刚落,慈舟就看见他左手搭在腰间剑鞘上,扣动剑簧,右手顺势抽剑出鞘,一片清冷剑光凝成匹练,如蛟如蟒,在身上环绕周游。
此剑一看就是名剑,距离融入不朽之血打造的神兵有点差距,却也差之不远,想必是用秘法打造的利器,丝毫不逊于传说、史诗出现过的剑器。
少年徐骁倒持此剑,左手拇指压住食指,随即用力地弹指,敲在剑身中段的剑脊上,嗡地一声,剑刃急速地颤抖,发出海水涨落的潮音,涛声隐隐。
在座的一位权贵子弟,闭上眼睛侧耳细听,脸上神色大变,讶然道:“观海听涛?”
慈舟却忍不住轻轻摇头:“这都是什么外行!会听吗?听懂吗?这是弹剑听潮!”
少年徐骁左手握住剑鞘,右手挽了个剑花,正手反持这柄无名剑器,回想起第五王朝诗圣杜子美的《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忍不住吟唱起来。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诗情骤起,少年徐骁忘却一切学过的剑招,右手运用巧劲震动无名剑,只见剑光如走龙蛇,在半空中蜿蜒流转,伏地周游,腾空矫健如飞,荡起一道如蟒似蛇的剑煞,甫一出现,上厅的权贵子弟无不色变。
“?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少年徐骁沉浸其中,但觉周遭一切向天际急速远去,天地之大,一片白茫茫,感受到无双城里,十位神祇的伟岸身影,有波光粼粼的女神,有孤高如松的虬髯者,有挺拔不屈的无头者……
他以剑鞘为弓,以名剑引来的煞气为箭,会当挽弓引箭,将九具空乏的神祇虚影一一击破,仅剩下唯一的女神,一双妙目露出赞许的神色。
击破神祇的虚影,有如炸开湖面上的泡沫那般轻易,由此引来神怒雷霆,可惜还未降临,就被剑光破天一击引导泄流,将万顷碧波化为雷霆电浆海,最后消弭成虚无,不过是为女神的衣裙添加一道新的波光。
稍倾,宴会厅里风雷呼啸之声远去,少年徐骁的身影,也从屏风般的剑光中出现,权贵子弟感受到如芒在背的刺痛,此时才迅速地缓解消散,不由地面面相觑。
见识少的人讶然道:“剑气风雷……这岂不是能出音速剑!快如疾风,动如雷霆!”
也有精通剑道的贵女,满眼不敢置信,应当是看见剑舞引发的诗情幻境,不由自主地被引带进去,感受到更深一层的意境。
在场所有人,只有无双剑圣,少年徐骁本人,以及白衣僧人慈舟看清真相。失落在时光长河深处的九位古神,在无双城残留的痕迹,被上古水神伏羲女洛川氏藉此击破,抹除地一干二净。
至于因此引发的神怒反噬,不仅没有伤害到持剑者,反而被利用起来,化作庇护无双城一地平安的女神,一张新的底牌。
无双剑圣独孤风回过神来,轻轻拍手,笑道:“此等剑术,已超临人世巅峰,剑气有形,迫发成光,这便是超凡入圣的开端,假以时日,必可成为剑道圣者,登临剑仙之位。吾家小女,有夫君如此,极为荣幸!”
此话出自无双剑圣之口,自然是不会差的,上厅的权贵子弟听过这番话,不管反应还是没有反应过来,都是第一时间应和上意,奋力地鼓起掌来。
中厅的豪商巨富,最是热衷随大流,发现主家的贵女、公子开始鼓掌,也纷纷放下筷箸,陪同鼓掌,不敢有丝毫怠慢。
至于下厅的关系户,只有还是外人身份的慈舟是赞许、认同地鼓起掌来,对于少年徐骁的剑术,一个字:比我强多了!
与此同时,在白衣僧人的识海里,三头八臂的黑暗愤怒金刚,双手上下交叠,拇指相抵,结禅定印,全神贯注地推演出刚才的诗情剑术。
少年徐骁的身影,从虚无的轮廓,渐渐地填充出来,具有色相形状,甚至连眼耳口鼻七窍,都具体细微,哪怕一丝表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