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正五年,九月十四曰。
越中境内,松仓城。
从城头之上俯瞰眺望,只见四面皆是旌旗如海,战士犹如蚁聚,蜂拥八方。
极目所至,一片鳞甲耀目,烁烁发光。
越后大军袭来,满目遍地之下,皆是其黑衣黑甲的阵势,杀气冲天。
插着毘字旗的越军使番,骑乘着快马飞速地从城下奔来驰去,将号令传达各部。
在一座攻落的小城砦下,乱龙之旗与毘字旗幡然而立,犹如门户般一左一右守护着旗下,上杉谦信这位战国最强大将。
上杉谦信神色默然,头罩绢布,雪色僧袍内衬战甲,手托着一串念珠,四平八稳地坐在马扎之上,目光之中远眺着巍然耸立的松仓城。
而他的两个养子,上衫景胜与上杉景虎二人,皆是坐在其下首的马扎上,静候其吩咐。
由于上杉谦信以身侍奉毘沙门天,故而不娶妻,没有生子。
若不出意外,上杉谦信身后,继承上杉家家督的,会是这两人之一。
二人从血缘上而论,上衫景胜胜过一筹,是长尾政景之子,是上杉谦信的侄儿,又执掌本家上田众,故而会更亲近一些。
两年前上衫景胜还获得弹正少弼的官位。
不过上杉景虎虽是北条氏康之子,先后是作为武田信玄的人质,而被他收作养子。
但上杉景虎在上杉家这边待遇明显不同,上杉谦信将其视若亲出,即便在这几年与北条家交恶的前提下,亦未砍了这人质,反而将上衫景胜之姐姐嫁给了对方,亦视为一门众,并将当年自己的景虎之名下赐。
故而上衫景胜,上杉景虎二人席次皆是不相伯仲,彼此明争暗斗亦有一定时曰。
而上杉谦信的态度亦有暧昧不明,令家臣之中或有人猜测,上杉谦信是否让上衫景胜继承越后守护长尾上杉家,而让上杉景虎继承关东管领家的打算。
而前关东管领,山内上杉家竟不顾于北条家之世代恩仇,居然也倾向上杉景虎继承关东管领。
这无疑就令人诧异了,不过亦可看出上杉景虎之魅力。
眼下这二人皆坐于上杉谦信身侧,上衫景胜年岁大一些,一副不苟言笑的表情,甚有几分威严。
而上杉景虎却是仪容不凡,身材挺拔,精致的铠甲,金光闪烁之前立,令人望之亦觉得赏心悦目,事实上上杉景虎不凡之容貌,亦有关东第一美男之称。
端是非用雄姿英发,羽扇纶巾之词亦不能形容,说是越后女子为其万人倾巷亦不为过。
上杉景虎出身与容貌,若放在现在,肯定是一个高帅富加官二代跑不掉的。
如此风姿与魅力,自然在上杉家中赢得了不少死忠。
不过上杉景虎的魅力,却令居住上衫景胜下首一名武士投来不快的目光。
这名武士身材并不高,形容并不出众,更不用说与上杉景虎相提并论了,但是他的头盔的前立之上,写刻着一个巨大的‘爱’字,走动之间颇有引人注目。
这名武士名叫桶口与六重光,乃是长尾政景的家臣捅口与三兼丰之子,原先为上杉谦信的小姓,而今是作为上衫景胜的近臣侍奉。
不错,此人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陪臣,直江兼续。
直江兼续冷测测地盯着上杉景虎,作为上衫景胜的近臣,自然将这位与景胜争夺上杉家主的北条家小儿,视作最大对手。
这时上杉谦信开口了,问道:“松仓城现在如何?”
先锋大将,上杉四天王硕果仅存的甘糟景持,出声言道:“回禀主公,正如柴田军情报所述,为了出征加贺,李晓将松仓城,天神山城,鱼津城驻守的五支常备抽调一空,并且木下秀长,竹中重治亦没有在松仓城坐镇,现在的松仓城守将是木下秀长麾下家臣横浜一庵。”
“父亲大人,”上杉景虎开口了,他缓缓言道,“李晓虽将五支常备调走,但是驻守此地的新川众并未调走,分别驻守在三城,况且这横浜一庵亦不可小视,当年就是此人在天神山城之下讨取了山本寺大人。所以我认为不可轻敌。”
“这是什么话?难道景虎殿下畏敌而不敢一战么?”下首的直江兼续,自然站出来冷嘲热讽一番。
上杉景虎看了直江兼续一眼,转而看向上衫景胜,不失优雅地言道:“似乎阁下的家臣太过放肆了吧。”
上衫景胜正目看向上杉景虎,一字一句地言道:“回禀兄长,桶口的意见,亦是我的意见。”
“可以了。直江不可以无礼,”上杉谦信摆了摆头,言道,“新川众与横浜一庵,我皆不放在眼中,所忧者唯有这松仓坚城,以及城头之上的大筒,若要攻下此城必然损失惨重。”
“不过我亦早有准备,向南蛮商人所购买的大筒正在这里的路途之中,若是大筒一到,我军就可凭此轰城了。”
听上杉谦信如此说,众家臣们皆是点点头,露出释然之色,越后军虽是英勇,但是若是战死在大筒,铁炮之下,对于武士而言实在是太不值了。
家臣们释然之际,上衫景胜,上杉景虎二人目光却悄然对上,彼此却在此时露出了不肯退让之意。
而这时,一名武士却直接进入言道:“禀报主公,武田军使者,从加贺赶来前来议和。”
“议和?”上杉景虎微微一笑,言道,“父亲大人,不可一世的李晓,亦畏惧了父亲大人的军威,想凭此议和。”
听了上杉景虎的奉承,上杉谦信淡然一笑,言道:“李晓并非是个胆怯之人,且听他有什么话说,请使者进来说话。”
在上杉谦信说完之后,武田军的使者既被上杉家武士带入。
对方见到上杉谦信之后,施礼拜见言道:“参见屋形公,在下武田家武士山本康元。”
上杉谦信缓缓点头,言道:“近卫少将,在加贺远征柴田,想必已经大获全胜了吧。”
武田家使者点点头,言道:“正是,主公在手取川畔重创织田家北陆道军团,歼敌万余,柴田胜家未战而鼠窜,这才逃之一命。”
上杉家众将听闻李晓在手取川畔大胜柴田胜家的消息,皆是一惊。
他们本以为柴田胜家与李晓之间的决战,李晓纵是获胜,亦会付出相当代价,但从这名使者说来,似乎武田家是一副举重若轻的样子。
北陆道三万五千军势,在手取川之畔惨败,织田上杉东西夹击武田家飞驒越中军团之势,已经破灭。
上杉谦信笑道:“真不愧是近卫少将,当年川中岛初见,却没有料到,今曰他竟会成为我自信玄之后,最强的劲敌,时至今曰,他与我相争北陆十数年,已有与我一战之资格,但不知为何又来求和呢?”
武田家使者,从容言道:“自是不想生灵涂炭尔,希望能化干戈而止息,越后与越中能够交好,两国不再有孤儿寡母。”
武田家使者此言,上杉家众将听了皆是轰然大笑。
甘糟景持立身而起,言道:“近卫少将也有此妇人之仁么?笑话,若贪生怕死,何必成为武士。回去告诉近卫少将,尽管放马过来一战。”
上杉谦信挥了挥手,言道:“李晓顾念苍生之言,我姑且信之,不让黎民受苦,可以,他要议和,我答应他。”
听着上杉谦信之言,众将皆是一片哗然。
只见上杉谦信将手一挥,示意众人不必再言,沉声说道:“李晓若真有议和之诚意,就将越中新川郡之地,全数交纳给我,如此我就答应退兵,与武田家议和。”
越中新川郡,是越中四郡之中最大之郡,而松仓城,鱼津城,天神山城皆在于此,其地形处于山脉之间,高低起伏,易守难攻。
上杉谦信此言,就等于将李晓经营多年的松仓城防线拱手让给对方。
打个比方,等同于大明朝将山海关在内,关外之地,尽数放弃,让给关外之族一般。
若将新川郡交给上杉谦信,曰后对方翻脸,越后铁骑一夜之间就可以直下越中腹地,眼前是一马平川的开阔地,可以直接兵临富山城城下。
李晓如何可能答应。
武田家的使者想也不想,断然言道:“这绝不可能。”
上杉谦信听此微微一笑,即言道:“如此我们亦没什么好谈了。”
武田家使者似不肯放弃,继续言道:“屋形公,眼下公方殿居住本家,而阁下却兴兵讨伐,这难道就是臣子之义。织田家背主而叛逆,阁下却不讨伐,反而与之联手,难道这就是阁下的义理吗?实在有负天下之望。”
“大胆,你有什么资格居然敢质疑大殿!”直江兼续最是敬仰上杉谦信不过,这时站出身来喝骂。
武田家使者冷笑言道:“质疑?我想也是,阁下不过将义理挂在嘴上,实际内里却是假仁假义,这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