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数不清的花圃,穿过一道拱门,一座青石露台陡然拔地而起,高逾百仞,只可仰止。
拾青石阶而上,如攀云霄。露台之上,四方群山大川尽收眼底。抬头一望,薄雾弥漫,仿佛伸手可及云端。几座古朴的石屋,青瓦白墙,一洗园圃中缤纷的色彩,以简单的色调将天与地无缝连接在一起。
一路看到这,阿原已经见怪不怪了,叹无可叹了。“望云山庄”之名,实在太谦虚了,应该叫做“云中之城”才是。
这里的一切,都是他想象中上古帝王才有的派头。而这里的庄主杨怀,也不再是“奇人”二字所能形容,实是半个仙人般的存在。可一想到他一身功力都建立在楚涵玉的痛苦之上,阿原对这等冷酷无情之人,又实在生不出敬仰之情。
只是,眼前的一切归根结底,不还是因为一部仙诀么?无数匪寇如豺狗一般聚在山下,为的不正是原大侠早已倒背如流的仙诀么?想到这,阿原抬头望着朗朗晴空,又不禁怦然心动。
怀着复杂的心情,阿原随着楚涵玉走进其中一间石屋。与他想象的富丽奢华不同,石屋中空无一物,只有一条甬道石阶直通地下。
拾阶而下足足走了一刻钟,甬道石室交替有如迷宫,阿原早已晕头转向不辨来路,终于进了一间小厅,墙上一个巨大的“静”字,说明这正是目的地——望云庄主修炼打坐的静室。
陈管家停下脚步,向身前的巨大石门一指,低声道:“大小姐,请吧。”
楚涵玉却浑身一颤,踟蹰不前。虽然与久别的父亲只有一门之隔,可她却心跳如鼓,浑身无力,心中的恐惧远远超过喜悦。
阿原见她迟迟不敢上前,忍不住出声道:“涵玉,去吧。别怕,有我呢。”
楚涵玉听了,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回身一把抓住阿原,道:“阿原,你陪我一起进去吧。”
阿原倒是无所谓,他反倒很像见见这位望云庄主,可一旁的陈管家却立刻出声道:“胡闹!大小姐,庄主的静室,怎么能让一个外人进去?你快快进去吧,别再拖拉了。”
楚涵玉听了倒没有反驳,可还是紧紧抓着阿原的袖子,犹犹豫豫,看起来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阿原侠义心肠,最见不得好友为难,斜了陈管家一眼,大声道:“走,涵玉。我陪你进去见你爹。我就不信他能吃了我。”最后这个“他”,也不知是指杨怀,还是陈管家。
陈管家脸色一变,随即冷笑两声,道:“随便,反正你是大小姐。”说完,竟直接拂袖而去。
阿原更是不信这个邪,拉起楚涵玉,径直奔石门走去。
这道石门怕是有千斤重,若是阿原没点内功底子,还真推不动。阿原使出全身的力气,终于伴着轰隆隆的响声,推开了一道小缝。
阿原和楚涵玉走进静室,一股寒气顿时扑面而来。石室之中空无一物,只亮着几盏长明灯。灯火阑珊处,一方长石之上静坐一人。此人一身素衣,端坐不动,仿佛山峦一样沉稳。剑眉之上,悬着凛凛肃杀之气,一双虎目一睁,更是夺人心魄。
此人定是望云庄主杨怀了,谷月天说他四十多岁才出道,如今起码应该五六十岁了。可眼前之人须发乌黑,目光精湛,如同一个三十多岁的精壮汉子,哪像是年过半百的老人?
楚涵玉一迎上那人的目光,浑身一颤,盈盈跪倒在地,泣道:“爹爹、爹爹……玉儿,玉儿差点再也见不到您了……”
“孽障!你还知道回来?”杨怀目光冷峻,嘴角抽动,几次就要发作,可看着伏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楚涵玉,满腔怒火还是熄了几分。这一声怒喝虽然严厉,可冷峻的脸上却露出几分无奈,一丝欣喜。
杨怀在阿原心目中的形象,早已经历了几个起落。最初从谷月天那里听来的,是一位绝世高人的形象。等知晓了他对楚涵玉的所作所为之后,立刻成了老头子一类的混账爹,不入流的下三滥。待见了望云山庄的雄浑伟业,听他一击轰杀修仙者的逆天本领,对其又生出几分希冀。如今见到本尊,看他对女儿那态度,真是见面不如闻名。阿原心中对老头子的满腔怒火不知不觉间涌上来几分,有心想替楚涵玉出头,可一想自己终究是外人,还是勉强忍住。
熟知杨怀性情的楚涵玉却知道,父亲已经大大心软了,她心中一松,膝行几步扑到杨怀腿上,嚎啕大哭起来。
杨怀还是端坐不动,半晌,终于叹了口气,伸手抚了抚楚涵玉的头。
感受到父亲难得流露出的温情,楚涵玉哭得更凶了,汹涌的泪水,像是要把一路上积攒的委屈统统发泄出来。
可惜,这温情的一幕并没有持续多久,杨怀看了一旁的阿原一眼,脸色开始难看起来。
“爹爹,玉儿知道错了。玉儿不该私自跑出家门,以后再也不敢了……这次,这次若不是这位阿原侠士出手相助,女儿只怕就再也见不到您了……”楚涵玉敏锐地察觉到父亲的不快,赶忙介绍起一旁的阿原。
杨怀眉头微蹙眉,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楚涵玉知道,这才是决定生死的时刻,连忙抹去眼泪跪直了身子,凄然道:“爹爹,我在外面为、为奸人所害……”
话到嘴边,楚涵玉还是吞吞吐吐,难以措辞,而杨怀似乎已从她的表情中读到了什么,目光一寒,一把抓起她的手臂。片刻之后,这位端坐如山、不可一世的奇人忽然身子一晃,露出惊骇欲绝的神情,仿佛天地在眼前崩陷。
“这,这……你、你……”杨怀如中风一般,浑身剧颤,脸上颜色数变——那绝不是因情绪左右而发红发白,而是五色轮现,仿佛一道道真气升起又溃乱。
“你的、沌气……”
楚涵玉紧紧抱着杨怀的腿,抬头仰望着父亲,仿佛一只引颈就死的天鹅,凄然道:“爹爹,您别气坏了身子……千错万错都是玉儿对不起您,我、我阴差阳错,还是修炼了真气……”
“混、混账!……”杨怀抬手向楚涵玉头上拍去,眼看就要拍到头上,险险一转,一个重重的耳光把她打得横飞出去。
阿原眼疾手快,连忙冲上去一把抱住楚涵玉,没让她摔在地上。可楚涵玉嘴角渗出的鲜血和汹涌的泪水,还是瞬间点燃了他的怒火。
“混蛋!你算个什么狗屁爹?!有你这样对女儿的么?从小到大,你对她好过么?你有什么资格打她?她修不修炼什么沌气,干你屁事?你还要不要脸?……”
阿原劈头盖脸的一顿痛骂,仿佛一支支利箭,钉在杨怀青一阵白一阵的脸上。杨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阿原这边迈出一步。虽然只是醉汉一般摇摇晃晃的一步,可阿原却感觉无穷无尽的压力扑面而来。
可就算再强再横又怎样?阿原义愤填膺,一挺腰杆,在一击轰杀修仙者的绝世高手面前站直了身子,指着他的鼻子大骂道:“你这卑鄙小人,还装什么英雄好汉?你那一身本事,无非是靠残害自己女儿换来的,不羞耻么?还是说,她根本就不是你亲生的?”
“闭嘴!——”杨怀嘶吼一声,用力一挥手,阿原便觉一道劲风扑面而来,喉咙一疼,一股鲜血迸射而出。脖子上现出一道深深的伤口,如刀切一般,阿原顿时像只漏了气的皮球,一手捂住鲜血横流的脖子,再发不出声音。
“不要——”那一瞬间,随着楚涵玉一声绝望的尖呼,杨怀暴喝一声,身子如一道惊雷般冲来,仅仅是这分力道,也足以撞得阿原粉身碎骨。而一道纤弱的身影却如飞蛾一般扑过来,险险挡在阿原身前。
一声闷响,似乎是骨头碎裂的声音,在巨大的冲击力和剧痛下,阿原眼前一黑,再没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