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稻田里的鲫鱼也吃稻花吃的正肥,水西则窝则溪的阿木阿依赤着脚在稻田里摸鱼,田埂边的木桶里,已经装满了半桶肥美鲜活的鲫鱼。眼下鱼正肥,天气也好,这个时候把鱼从稻田里捉了,拿回去正好腌桂花鱼,眼下正是制作腌鱼和腊肉的好时节。
对于西南夷人来说,腌鱼腊肉,是最好的美食,也是最好的保存实物的手段。
不过对于正在抓鱼的阿木阿依来说,今天抓到的这些鲜美的鱼,并不属于自己,就如同这开满稻花的稻田一样,稻穗满满即将丰收的粮食,都不属于他。
肥美的鲫鱼,沉甸的稻穗,这些都是属于他的主人的,与他无关,每年腌制的鱼再多,主人也不会赏他一条。
虽然同是彝人,可彝人之间却也等级分明。在水西,安氏家族是兹莫。兹莫也就是掌权者,宣慰司长官司等土司土官土目,都是兹莫,他们是彝族中的人上人。阿布阿依一般把有印的称为土官,没印的称为土目。
但不管是土官还是土目,他们都是大领主,大奴隶主,人上之人。
而阿布阿依,只是一个呷西,彝语为呷西呷落,意为主子锅庄旁的手足,汉人则叫锅庄娃子。
其实他们就是地位最低的奴隶,这些呷西多来源于彝人中阿加的子女和掠夺买卖来的汉人和其它族的奴隶,还有是失去家支支持的破产曲诺。
阿布阿依就是一个从川贵沿边掠夺贩来的汉人。
做为地位最低的呷西,他们被认为是主子的私有物,没有任何的财产,没有房子没有田地,甚至没有人身自由,他们的生死掌握在主子手里。主子甚至可以随时将他们杀死,买卖,馈赠。
在水西,如阿布阿依这样的呷西。差不多占有一成人数。
主子为了防备他们逃走,还常常让他们带着铁链干活,他们成天在主子监管家娃子监督下干活,稍有怠慢。就会挨打。
许多呷西,都是受折磨而死,很少有活过四十岁的呷西。
在整个云贵川的彝族人中,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等级,没有等级的人是不存在的。
在兹莫和呷西之间。还有诺合、曲诺、阿加三个等级。
整个彝族就是一个奴隶制社会,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是无法逾越的。而他们的等级制度,是建立在血缘基础上的。
血统,就是彝人的根本和支柱。
诺合,就自认为血脉尊贵,他们也被汉人称为黑彝,他们只在黑彝内通婚,绝不与其它等级的彝人通婚,更不与外族通婚。
一个黑彝不管他如何落魄,可他都是一个贵族。依然享有特权。
而被汉人称为白彝的曲诺,哪怕他再有钱,再怎么比黑彝富有,可在彝族中依然属于奴隶阶层。
兹莫和诺合是统治层,其余的都是被统治者。
只不过白彝属于其中待遇较好的,在彝族中,有近半的人都属于白彝。他们可以占有少量土地和其它的财产,甚至还能占有少量的阿加和呷西,成为奴隶主,有不少白彝甚至财富超过黑彝。。
但是白彝仍然归属于黑彝和兹莫。每年要为主子服一定时间的劳役,并且过年过节时得向主子送礼,打仗时则要自备武器随军出征。
阿布阿依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成为一个曲诺。那样他也能成为一个自由人甚至成为一个奴隶主。
阿加也是奴隶,但地位比呷西高点。阿加是彝语中阿加阿图的简称,意为主子门里门外的人,汉语也称为安家娃子,彝族中三成的人都是阿加。
这些人类似于汉人中的佃户,拥有奴隶主分给的耕食地。但没有人身自由,住在主子边上的小屋,供随时使役,他们也没有任何的权利,甚至无婚权和对子女的亲权,其子女随时可被主子抽作呷西。
他们的地位低下,主子可以出卖阿加,黑彝主子甚至可以将所属的阿加全家或把家人分散卖出。
不过他们比呷西要好点的是,如果遇到好点的主子,交纳一笔赎身费,并通过与白彝通婚,那么就有机会能上升为白彝,但能从阿加升到白彝的少之又少,不过是黑彝主子们画下的大饼罢了。
两个木桶都已经装满,这块稻田里的鱼已经捉完。
阿布阿依上了田埂,洗了下脚,然后挑起两桶鱼往回走。
他打着赤脚走在路上,不是爱惜鞋子,而是他根本没有鞋子,只有到了冬天,他才有一双草鞋。
两大桶鱼很重,可他却早已经习惯肩膀上的重担。
路边一队白彝跑过,这些人背着弓扛着矛,一脸严肃的样子。
阿布阿依听说汉人杀过来了,汉军已经占了贵阳,还杀了安氏的苴穆安位。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面色沉重,其实内心里却兴奋万分。
他也是一个汉人,不过在他还是十来岁的时候就被掠走,被卖到了水西,成了一个呷西。他无时不刻的不希望能有汉军打过来,然后改变他目前的命运。
当年安位的叔父安邦彦叛乱的时候,他本来以为有机会了,谁知道,那场叛乱虽然打了很多年,可他的命运根本没有半点改变。
他甚至都已经有些灰心,麻木了。
对于那些从身边经过的白彝,他恍若未见,继续挑着两桶鱼往回走。
则窝则溪属于水西安氏十三则溪之一,在鸭池河西北,水西驿北边。南面是以著则溪,两溪之间是龙场九驿大驿道。
溪和峒是西南夷的一种常用词,一般指土目所在地。
则溪,盖宗亲之意,与唐代的州,宋代的军相似。水西安氏,最早是从西川来的卢鹿部,占据水西地区后,为了确保安氏一姓在水西的长久统治,便按宗法关系分封土地。每一宗亲占领一片土地,形成一片封地,这片封地便是则溪,按彝人的意思。则溪是仓库之意。
水西安氏因为宣慰使和十二宗亲各领一片土地,每片区的中心点便都驻兵屯粮,设立仓库以征钱粮,形成大仓库后,在这片区域征收赋税。由此渐成为类似明乡镇的行政区。
水西安氏,十三则溪之下,有四十八目。又其下,有百二十骂衣,千二百夜所,犹如明之乡、里、甲。
水西安氏的十三则溪,水东宋氏曾有洪边十二马头,普安土司有十二营,云南武定土韧带有二十七马,云南东里宣慰使有版纳等。都是一个意思。
水西安氏本不姓安,他们原本无姓,明代时得明朝皇帝赐姓安,以此便为安姓。
水西,便是安氏的天下,安氏一族世代统治水西,主要就是靠家支宗亲血缘来维系,靠宗法制实行土目分治,最后形成十三则溪,和九扯九纵的土官制度。
水西十三则溪分别是:木胯、火著、化角、架勒、安架、则窝、以著、雄所、的独、朵泥、陇胯、六慕、于底。
每个则溪都有一个管钱粮和一个管兵马的土目。
则窝则溪是在十三则溪中较大的一个则溪。拥有四个长官司,上万户人口。
堡寨依山而建,有石墙,里面有官堡和街道民居。
官堡有分前厅。上中下三层,后院和两侧厢房,围墙。
阿布阿依挑着担子从进了堡后,通过石板街走到官堡侧门,从那里进去直接到了厨房。
厨房前,几名呷西正在忙碌着。有的在劈材,有的则在擦洗木桶,这是为腌鱼做准备。要腌好鱼,就得用上好的木桶,一般每年腌一桶鱼都要打一个新桶,这样桶才能密封,掩的鱼味道才好。
“挑到这来。”一个年轻的呷西女子说道,她样子也就二十不到,长相一般,但与阿布阿依关系最好,名叫沙阿依。
可惜他只是一个呷西,连婚权都没有。
若他们是白彝,那么他们就能自由婚恋,按彝人的风俗,姑娘年满十六,父母就会为她盖一间小草楼,让其单独在里面过夜,而年满二十岁的男子,可以在夜晚爬上心爱姑娘的草楼谈情说爱,一旦爱情成熟,男女双方只要征得父母同意就可结婚。
只可惜他们没有这个资格。
看着缠着包头布的沙阿依,阿布阿依突然没来由的一阵心头怒起,他再也不想当阿布阿依了,他还记得自己的汉名,记得自己本名杨虎,记得自己老家在重庆。
他将桶放在沙阿依的旁边,趁大家不注意低声的道,“你过来,我有话要跟你说。”完说,他放下桶,往一边走去。
在厨房后面等了一会,果然沙阿依悄悄的走来。
“有什么事,快点说,我们不能私下见面说话的,不然让管事看到了要挨鞭子,上次你被打,伤口怕都还没好哩。”
“我不管那些,我有个重要的消息告诉你,中原建了一个新朝廷,叫做大汉帝国,大明已经没有了,如今是大汉。”阿布阿依激动的对沙阿依道。
沙阿依眨着大眼睛,“那又怎么样哩,中原离我们十万八千里,这里是安家的天下。”
“不,以后不会了,你还不知道,水西安氏苴穆安位已经被汉军杀了,他之前占据贵阳,结果汉朝大军前来,他却不开城门,汉军一怒之下攻下了贵阳,然后把他杀了。”
“你听哪个说的,不会是真的,安家那么强大?”
“强大个屁,也就是个土霸王,跟中原一比,什么都不是了。”今天的阿布阿依心里总涌动着一股燥动。
“沙阿依,我们离开这里,跟我走,我们去投汉军,我是汉人,他们会保护我们的,到时我可以回到我的家乡重庆,我们男耕女织,夫唱夫随,再不受彝人欺压,再不做奴隶!”
说着,阿布阿依伸手握住沙阿依的双手,那双手因常年劳动,变的很粗糙,满是茧子,可握着这双手,却让阿布阿依心中豪情万丈,他觉得自己的勇气更足了。
“我听你的。”沙阿依终于鼓起勇气,向着平时经常帮她照顾她爱护她的大哥阿布点了点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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