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身着飞鱼服佩着绣春刀的锦衣卫正护着一个几个人骑马赶到。刘钧还看到了李春江,一身白衣。
白衣,丧服。刘钧心里一怔,想到了一个不好的事情。自年前老师梅之焕的身体就一直不好,年后病情越发的恶化,御医说是已经撑不过今年了。
刘钧迅速下楼,李春江正翻身下马,看到刘钧,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
“是不是老师他?”
李春江点了点头,“三天前老大人离去了,我一路从京城赶到天津出海过来通知你。”
两人进屋,李春江又告诉了他一个更加震惊的消息,“我大伯也去了。”
“这怎么可能,先生身体不是很硬朗吗?”
在今年初的会试中取得头名的李春江殿试之时,又被崇祯钦点为状元,然后选庶吉士入翰林,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可现在他的脸上只有苍白,他向刘钧叹声道,“梅公三天前在京中去世,大伯闻讯后为之哀叹,并作了首诗悼念,然后当天晚上就突然仙去了。他走的很安详,没有半点痛苦。”
刘钧还是不敢相信李长庚就这样死了,虽然论年纪他也和梅之焕相当,都是七十余岁高龄的人了,可李长庚的身体先前一直很硬朗,居然就突然的走了。
“仔细检查过了吗?”刘钧问。
李春江道,“皇上已经派了御医仔细的检查过了,无疾而终,主要还是年纪大了。”
“我马上收拾一下,立即动身前往京师。”刘钧道。
“继业!”李春江喊住他,“我来是奉了皇上旨意而来,皇上说如今辽东战事正是关键之时,辽南不可缺离主帅。”
“可两位先生是我的老师,他们离逝。我这个弟子岂能不去?”
“继业,国事为重。皇上知道你入辽之后,接连大捷,很是高兴。两位老师离世。皇上也很难过,已经下旨为之缀朝三日,并追赚梅先生太师,我大伯太傅,还令礼部亲自选定谥号并赐银主持丧礼。”
刘钧走到院里大槐树下石桌边坐下。手抚着头,心里很是难过。这是发自内心的感情,梅之焕和李长庚不仅仅对他仕途帮助巨大,也确实亦师亦友,处处关照着他。可以说,若没有这两人的支持,他也不会有今天。
他此时还记得和梅之焕的第一次见面,在去锁口河刘家的路上,两人偶然相遇,却有如知己。
“不。我要回京,立即就回。辽南这里暂时离开我,也不会有事。我这就去通知师妹。”
哪怕皇上有旨,可刘钧也打算抗旨一回。
刘钧立即让人准备了丧服孝衣,虽然他只是两人的弟子,可他却依然身披重孝,做孝子的装束。
金州南山堡,梅清如今是千总,负责驻守南山堡,她正在巡视堡垒。看到刘钧到来,身边还跟着李春江,而且两人都穿着丧服,立即脸色大变。
“师妹。请节哀!”
“收拾一下,马上跟我一起回京师。”刘钧道。
梅清默默的点头,回去收拾。
刘钧叫来南山堡的军官,向他们简单的交待了一下,指定由另一名军官暂时代替梅清主持堡中防务。
一会梅清出来,三人先返回金州。刘钧对闻讯赶来的傅山等高级军官沉重道,“三日前,首辅梅公和次辅李公先后仙逝,他们都是我的老师,值此悲痛时刻,我必须返京参加丧礼。在我离开期间,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大家听说梅李去世,都极为震惊。
“侯爷请节哀。”
“在我不在期间,辽南军务由傅山代理主持,张山、王谦你们负责协助。你们也都是久经战阵经验丰富的大将了,多的我不用说。有一点我先说下,在我回来之前,你们按计划派兵继续扫荡沿海诸岛,守好金州,不要贸然北上。”
“若是我一个月之内还没回来,那么你们就分派一些兵马在金州到鸭绿江沿岸一带小股登陆,烧掉那些要成熟的庄稼,不要留给清军。但也切记,只可小股袭扰,不可与敌对战,一切等我回来。”
他对梅之焕的去世早有心里准备,没想到的却是李长庚也去世了。在心里沉痛之余,他必须考虑到更多。
随着梅李去世,朝中必然要迎来一次巨大的变化。这对刘钧,对九头鸟都将会是极大的影响,他必须去一趟京师。
不公是要吊唁两位先生,也是要迅速掌握朝中接下来的变化。
刘钧当天自金州湾乘船离开辽南,前往天津港。
“公辑,你觉得如今朝中会有由接替内阁首次辅的位置?”
李春江很平静的道,“恐怕会是周延儒。”
“周延儒?此人并非东林,如今满朝都是东林人,他能坐上首辅之位?”
李春江对他道,“你并不在朝中,不知道朝中之事。虽然之前皇上用梅李二先生领导内阁,又大量起用东林,可皇上对东林还是始终带着几分警惕的。如今梅李二位辅助离世,一来东林里没有一个足够份量的人物来接任,二来皇上也肯定不会再马上用东林继续主持内阁,以免朝廷成为东林一言堂,毕竟,并非每个东林都如梅李一样大公无私。”
刘钧摇摇头,事情确实如李春江说的一样,东林也并非全是君子。最早期的东林确实是一群君子,可到了如今,里面也不乏许多投机之人。还有以小东林自称的复社,更是良莠不齐,许多东林复社之人,完全已经成了一心党同伐异的利益团体,除了空谈,党争,并没有什么真正理事的本领。
有部份倒称的上是君子,可君子并不就是好官,光讲道德,既当不好官也办不好事。当梅林这样的真君子且有能力的领袖去世后。东林复社这支庞大而又松散的组织,会走向何方,谁也说不准。
刘钧到达天津之后,立即就听到了最新的朝中消息。
“吏部尚书周延儒晋首辅、侍郎吴甡晋次辅。”
此时听到这消息。刘钧已经丝毫不觉得意外了。崇祯没用再用一个东林首辅,用的是一个曾出任过首辅的非东林人,但如今又与东林关系很好。
而吴甡出任次辅,倒有些让人意外又不意外。吴甡今年五十一,一个不折不克的东林。甚至在东林之中的名气并不下于梅李二人。出身进士,当过知县,干过御史,做过巡按,也任过知府、侍郎,可以说履历丰富。
且当年做御史时还跟魏忠贤死磕过,因而夺官,后清算阉党后得以复出。
吴甡算是东林之中一个厉害人物,擅长的就是斗争,而且不但擅长文斗也擅长武斗。属于和梅之焕一样能文能武的人。他是万历时进士,天启时就深度参与党争,不但跟魏忠贤死磕,后来还跟温体仁掐。
而崇祯初年的钦定阉党逆案,最初就是来自于他的建议,最后皇帝对魏忠贤集团大开杀戒,正是由他而起,因此他当时获得过杀气吴甡之名。
不过吴甡与许多东林党人不同的是,他不仅笔杆子厉害,嘴厉害。而且实干本领也强。他巡按河南期间,当时有许多流匪做乱,结果他凌厉而果决的镇压下去。后来还曾经巡抚山西,流匪四处做乱。把陕西和河南弄的赤地千里,可他巡抚的山西一带却是一片太平,不仅没有大股流匪入境,甚至连本地的盗贼都没有。
他巡抚山西,一连三年,都没有一贼渡河入境。
后来他又出任兵部侍郎。算是朝廷文臣之中少有的历练干臣。这次崇祯把他选出来当了次辅,也可以算是用心良若。
用一个非东林的首辅,又用一个铁东林做次辅。
吴甡超擢为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为内阁次辅,东林郑三俊晋吏部尚书,东林倪元路加东阁大学士,入阁辅政。
内阁大学士姚明恭乞骸骨到仕归乡。
梅之焕内阁六名大学士,一下子换了三个。
在天津登陆后刘钧一行换马疾驰入京,当他赶到京师时,接替曹化淳的东厂提督王之心亲自带着人在那迎接。
“陛下听说侯爷入京,特命咱家前来迎侯。”
刘钧对着他拱手行了一礼。
“陛下让侯爷先前拜祭两位恩师,随后入宫见驾。”
“好的。”
梅李二人的丧礼很隆重,他们的离开也让崇祯大受打击,两人主持内阁时间虽不长,可却极得崇祯满意,可两人却仅仅主持内阁不到一年,就双双离去,这让崇祯大为沉痛。哪怕朝廷财政也紧张,可崇祯还是特别从内库中拔了二十万块银元,让礼部隆重的办理二人的丧礼。
皇帝缀朝三日,百官拜祭。
刘钧在二人灵前跪拜良久。
“节哀顺变!”锦衣卫指挥使刘侨过来上了柱香,对刘钧叹声道。
两人出了灵堂,在一边坐下。
“你这个时候回来,好多人又要挑刺了。”刘侨说道,“梅李二位刚走,皇上便把姚阁老送回乡了,好多人都在猜测着皇上此举的用意,上窜下跳。甚至不少人已经盯上了你,有人说你以武将而加部院衔不合祖制,还说你任提督更是史无前例的事情。”
“更有甚者,你在辽南大捷,可他们却弹劾你弃守盖复二州,是养贼自重之意。”
“还有人说你铸币印券,贪赃循私等等,这股歪风很猛,你得小心。”
刘钧冷哼了一声,“总有些人喜欢胡乱揣摩圣意,这些人只是一些可悲的狗而已,我根本不必理会他们。”刘钧很清楚自己今天能站在这里,固然是有梅李二人的帮助,可最终还是他表现出的能力。他并不是仅靠着湖广提督这个官职,而是他能征善战才有湖广提督这个官职。
崇祯现在需要他担任这个官职,需要他来统领楚军。特别是眼下辽东战事正关键之时,刘钧的地位是稳固无忧的。甚至从某一方面来说,梅李二人的去世离开,反而越发的巩固了他此时的位置。
那些以为他是靠着两位辅臣坐到今天位置上的人大错特错了。
“新首辅次辅上台后如何?”刘钧问。
刘侨摇了摇头,“周延儒刚上台,就立即忙着让他的阉党朋友冯铨和张捷等人复出。他希望吴甡能支持他,然而吴甡却联合都御史刘道周吏部尚书郑三俊等人进行阻挠,在昨日的宫中议事时,周延儒向皇上提出任用冯铨等人,结果吴甡和郑三俊等人却公然反对。
事后周延儒大为震怒,首次辅已经失和。哎,这又是党争的苗头啊,这才消停了多久啊。”
刘侨对着刘钧道,“你知道吗,现在京中有股传言,说朝中现有两党,江党和楚党。又有说有三党,江北党、江南党、楚党,还有说有四党,江北党、江南党、楚党、复社党,还有说五党,江北党、江南党、楚党、复社党、阉党。”
“看来不论几个党,这楚党都名列其中啊。让我猜猜看,这楚党只怕就是指我们?”
早在以前,朝廷就有东林党、齐浙楚党,后来齐浙楚党归附阉党中,就成了阉党和东林两大党。刘钧不成想到,都这么多年去了,现在又有这党那党的流言。
所谓无风不起浪,京师有这样的流言,肯定是有心之人在后面散播了。阉党?如今哪还有什么阉党,也许有一些人过去曾经与魏忠贤站在一起,但不应当一辈子打着那样的标签扯着不放。
现在有人又重提阉党,为什么?醉翁之意不在酒,很明显还是党争的那老一套。
“继业,如今你是这楚党之首,风口浪尖之上啊。”刘侨道,做为刘侨的叔父,他自然也就成了楚党之一。
“周延儒是江南党,吴甡是江北党。”
刘钧摇摇头,“嗯,如果我猜测的不错,周延儒这个江南党,只怕是以复社骨干为主?”
“确实如此,周延儒借复社之力上位,如今也成了复社在朝中的代言人,不过也有些复社之人对此情况并不满意,他们反对周延儒与吴甡等一些东林人不和。哎,其实如今,哪又还分的清什么这党那党,人还是那些人,强要贴标记罢了。现在,已经分不清谁是东林谁是复社谁又是什么楚党阉党了。”
“当然能分的清楚,所谓党,正是党同伐异,一群人为了共同私利抱在一起,那就是结党。”刘钧看来,如今的党确实不再是从前的党,现在的这些人,等于是重组的党。而这些新的利益集团里,无论江南还是江北,跟他都会有利益冲突,其中,江南党人跟他冲突会更大。
不过刘钧对此毫不意外,其实,他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一天。当这一天真的到来,当这些所谓的君子们,终于要白刃相见的时候,他也毫不畏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