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战争开始的第一天,白马镇民兵营五百民兵和随军的两千五百预备民兵就占领了滹沱河北岸九门县九门村。.
聂烈基骑着黑色战马挺胸昂头走过村前的狐狸沟时,还能听到一阵阵的风雷和刀兵之声响起,这个狐狸沟据说就是安史之乱时唐将李光弼与叛将史思明大战的古战场,地下埋藏着无数的尸骨和毁坏的兵器铠甲,因此当人在山沟里走过时,还经常能听到战场撕杀的声音。
沟后的河滩上,是一片柳树、杨树、桦树、槐树、桑树,稍高点的坡上点缀着百余栋灰顶黄墙的房舍,四周围着丈高的粗石和黄土砌成的村庄围墙,村前面河滩拐角处,矗立着一架高大的风车,风车的下面是沿河建立的一个磨坊。高大的风车如同一朵小花,而磨坊则是已经结成的果实。
聂烈基带着自己的白马镇民兵指挥部住进了村中林嘉文的院子里,林嘉文的父亲曾经是村长,家中又是世代耕读传家,农家小院比其它家都要干净别致。林嘉文没有逃,也没有躲,面对着一下子涌入村中的三千“秦藩将士”,他心中虽然有些紧张,但并没有恐惧。这两年,他去过许多次无极县,见过许许多多的秦军。他知道,秦军有纪律,他们并不会抢劫,更不会烧杀。当然,这些只是他过去听到无极城中的传说,但他还是觉得值得一信,毕竟,九门村和无极只隔着一条河,可秦军驻扎无极几年,却并没有发生过越境过来抢劫的事情。就连他们去无极拿土产换点东西,也没有多收过他们的钱。当然,他留下来,更多的还是舍不得家,而且秦军也来的太快。
林嘉文带着老三和小勇一起殷勤的招待着落在他家的那二十来人,一开始,他将妻子母亲还有女儿都藏到了菜窖里,可很快,他就发现,这些秦军居然比他想象的还要秋毫无犯的时候,他也就渐放松下来,最后等收到秦军长官给他的伙食费后,他干脆又把女人们都叫了出来,让她们到厨房里准备饭菜去了。
聂烈基把马栓在马棚后,穿过院子四下打量。这家人的曰子过的显然还算是很不错的,三进的院子,油漆的椅子,甚至还有一座木头壳玻璃镜面的自鸣钟,哪怕这种钟是如今最便宜的类型,可能拥有一座钟,也绝对是富农地主了。
聂烈基把厚重的铠甲脱了下来挂在墙壁上,身上只留了一件索子甲披在外面,头盔也摘了下来,放在桌上,拿出烟杆装起烟丝来。
赵泰走进来,把骑枪靠在桌边,对他道:“部队已经把九门城围起来了,现在这外面的稻子全是咱们的囊中之物,各乡镇的民兵都已经进驻各村。我们镇的民兵已经完全控制九门村,这村里的百姓没有反抗的。”
“嗯,很好。派出一队人巡逻,督查纪律,绝不许发生抢劫烧杀歼**这样的事情。再让大家准备下,休息下等吃过午饭,下午就开始下田割稻子。”
午饭的时候,九门村的上空炊烟阵阵,白马镇的民兵们就好像是来赶亲戚做客喝酒席一样,而九门村的百姓也都很“热情”的招待着他们,若不是村中的巡逻队,和家家门口的站岗民兵,以及他们手中的刀兵,真的会让人以为,这里在办着什么热闹的喜事。
一顿饭吃过,聂烈基直接请来了九门村有威望的代表,读书人林嘉文,以及村长林嘉瑞,和几个林家的老爷子们。坐在自己的家中堂上,可此时林嘉文却拘束的有些不知道手该往哪放,面对着几个年轻民兵端上来的茶水,他们只是带着有些僵硬和讨好的笑容不停的向他们点头。
聂烈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咳嗽了一声,将大家的目光吸引过来。
然后道:“诸位乡亲们,我们是秦藩定州白马镇民兵,在下刚才也介绍过了,白马镇长聂烈基。”顿了顿,继续道:“这次我们来,是奉了秦王之命,尊长安天子之令前来讨灭成德叛军。不过大家放心,秦王仁厚,此次出兵只讨逆,不伤百姓。不过呢,现在有一事想与诸位乡亲们商议...”
听那秦军长官讲完那番话后,林嘉文心里安定了许多。秦军长官承诺不会伤害九门村百姓,那肯定是算数的。不过他对于他刚提出的那个要求,也有些叹息。秦军虽然说不会伤害他们,但却提出要征用他们地里的粮食,以资军用。看到秦军出现时,他就想到过这个结果了。大军在外,地里有粮,又怎么可能会放过。
不过让他有些意外的是,秦军居然还提出了两个补偿条件。
“诸位放心,粮食我们不会白拿。这里有两个方案,其一,征收诸位的粮食后,按价补偿给诸位钱帛。其二嘛,则是暂时将征用的粮食登记在册,诸位若是愿意迁往秦藩境内,则到时安置好之后,官府会按数补偿相应的钱财。或者,暂时登记在册,等将来我军讨灭成德叛逆,那时再拔付补偿。你们看这几个条件,你们愿意选择哪一个?”
原本这次是要来抢割收粮食,不过具体的,行营却又有新的命令。对于那些并不抵抗反对秦军的百姓,秦军不能直接夺走他们的粮食财产,而是为了长久考虑,提出这两个解决方案,毕竟,二镇灭亡在即,不久后这些百姓可都是秦藩百姓。
林嘉文转头和兄弟叔伯们轻声商量了一会,最后都觉得,秦军提的条件很大方。虽然乱世年月,大家更希望保留自己的粮食,但也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这也就是碰到了秦军,要是其它的军队,哪个还管你这么多,直接抢粮就走。本来有两个长辈觉得应当直接拿钱,又有几个兄弟辈的又觉得应当搬去秦藩,他们觉得眼下这样子,秦军虽然对他们不错,可若等将来秦军一走,难保成德军不秋后算账。不过林嘉文和他的堂兄嘉瑞村长却还是舍不得离开这里,按族谱记载,他们林家可是在商朝之时就已经迁移至此,这么多王朝兴衰,他们林家都始终还扎根于此,到他们这代,怎么能抛弃祖业根基呢。更何况,他们也觉得成德军这次根本打不过秦军,很有可能,秦军会一举吞并成德镇。这样一来,那他们以后也一样是秦藩的人了,既然如此,哪还需要背井离乡,抛弃祖坟宗祠呢。
他们很快达成了一致,说服了其它的几个代表,选择留下来。同时,他们也没敢要秦军的钱,只说先登记在册。他们心里还是有些觉得,秦军长官虽说愿意给钱,但这钱哪敢拿啊,只认为这不过是秦军的一个说辞罢了。
聂烈基叫来文书,认真的把各家的田亩数登记起来,然后当天下午,三千白马镇的民兵,还有九门村的全村老少,也都一起下田,开始收割起来。几乎在同时,整个河北平原上,都开始进入收获,无数的镰刀挥舞,无数的稻麦倒下,被捆扎起来,送回村中。
九门城。
九门县县令和镇将与一干文武坐在县衙,个个愁眉不展,长嘘短叹。
“这样坐以待毙下去可不行!”镇将王豹猛一拍桌案,发出砰的一声剧响。“狗曰的秦军这次玩的阴狠,娘的,兵马围城,然后让民兵在后面收割咱们的麦子。这样下去,用不了几天,咱们的粮食就要被他们抢光了,这以后还怎么打?”
县令林伦捋着胡子叹道:“王将军稍安勿燥,冷静,冷静啊。现在秦军就巴不得我们出城呢,咱们城里只有一千兵马,可据探马回报,城外可是驻扎着足足五百骑兵和一千五百步军,这些虽然不是秦军最精锐的战兵,可那边防军和城防军也不是一般的兵啊,就咱们这点人,出去给他们塞牙缝都不够的。切切不可出城浪战,咱们还是坚守待援为上。”
王豹冷哼了一声,瞧不起怕死的县令。可他也知道,眼下不仅是九门城被围,就是其它各城都已经有秦兵围城,听说秦军这次行动迅猛,甚至派出最精锐的十万野战军一路如入无人之境似的,直接将成德魏博二镇的八座州城给包围了。现在的情况是,秦军嚣张万分的以精锐分割包围二镇各城,野战军围州城,边防军和城防军围县城、堡寨,而民兵则直接占领了乡村,抢割他们的稻子。眼下他们根本不会有援兵到来!
成德镇藩镇帅府所在的镇州真定城,王景胤兄弟站在城门楼上,看着直接深入敌境,一直深入到了镇州城下,直接在滹沱河边扎营的那两万秦军野战军,不由的气的脸皮紫涨。
“李璟欺人太甚,真当我王家就是泥捏的不成?”
任何人被这样赤果果的无视了,都会心生不爽。想成德镇好歹也是大唐最久老的藩镇之一,一直以来,掌控真定,可谓是兵强马壮,哪怕这些年衰弱了,可也绝不能被这样无视。
秦军的战术太过嚣张了,直接来了一个全境穿插包围,视他们如无物。
“三弟,今夜你立即率博野军出城,趁秦军新到,立营未稳,杀他个措手不及。老虎不发威,他们还真把我们当成了病猫!”
王景敔摩拳擦掌,点头应道:“请大哥放心,这次一定给他们几分颜色瞧瞧!”
当夜,王景敔率三万博野军悄然出营,月末晚上,漆黑无光,王景敔一马当先,率军从三面直杀向滹沱河岸边,准备直接将两万秦军赶入河中喂鱼。秦营越来越近,黑洞洞的营门大张着,王景敔热血沸腾,大喊一声,“杀,踏破秦营!”
喊杀声四起,成德镇博野军前锋骑兵呼啸而过,马蹄带着隆隆的声音直冲秦营,一个个的赵兵开始拔出马刀,伏起身子,准备狠狠教训那些狂妄的秦人。
营门一冲而入,冲在最前面的赵兵已经直接甩出飞抓,拉倒了数座帐篷。可让他们有些意外的是,没有惊叫,惨呼声响起,相反的,帐中除了他们的喊杀声,以及马蹄之声,再无其它声音。
心中一阵阵不安,赵兵带着惯姓和不安继续冲杀入营,一座座的帐篷被拉倒,后续的赵兵已经点起了火把火箭,开始四处扔火把,不断放火箭。
火光四起,大营在火光中照的如同白昼。
这时,王景敔终于意思到了什么。
他脸色变的铁青,转而惨白,然后是涨紫。
嘴唇带着颤抖,他大声喊道:“秦狗早有埋伏,中计了,速撤!”
他的声音显得凄历无比,附近的赵兵也纷纷变色。不过此时夜色下的秦营里,乱轰轰的,马蹄声,火烧声,喊杀声,王景敔和他身边士兵的喊叫,并没有传出多远。在这喧闹下,反而被淹没。
夜袭本来就是充满变数的双刃剑,就算最精锐的部队,夜袭都胜负五五。更不用说赵军这支三万人的兵马,还有许多都是新兵和农兵,在这种夜袭战中,一旦中计后,便开始混乱无序。
前面的士兵已经知道中了秦军的计,惊慌万分的想要马上撤出大营,而后面的赵军却根本不知道前面的事情,他们还在向前冲。
混乱产生,秦军还没有出现,赵军就已经乱了。
王景敔想不明白,秦军为何就能料到他们今晚会来袭营,而且他们是如何做到突然之间消失无踪的。这里距离镇州城不过二十里啊,他们去了哪,如何去的,为什么就没有一个探子发现,该死的。等回去了,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那些该死的家伙统统砍了,王景敔恨恨的想着。
就在此时,黑暗之中突然响起无数的尖啸声,紧接着是漆黑的夜幕之中,突然繁星点点,下一个瞬间,那些繁星开始从天坠落。
流星火雨,陨石天降,天崩地裂!
许多新征召的新兵和农兵还一脸震惊痴呆的仰头望着天空,为那一刻天空的壮丽景象而惊讶的合不拢嘴,甚至忘记了一切,完全被震慑住了。
而那些博野军的老兵们,抬头看到天空的壮丽景象时,却如同见到了鬼一样,脸色大变,变的惨白无比。有些人甚至全身开始颤抖起来,然后他们发一声喊,连手中的刀兵也扔了,开始疯狂的奔逃起来。还有一些人直接跳起了秦军营栅前的沟中,抱头缩成一团,全身瑟瑟发抖。
从尖啸响起到群星坠地,只不过是片刻之间,但对许多赵军来说,却仿佛经历了百年之久。
终于,群星坠地,大地一阵阵的摇晃,许多赵兵甚至站立不稳,震倒在地。他们的耳朵一下子什么也听不见了,只看到旁边的兄弟们惊恐万分的表情,四处的逃散...
秦军营地周围数百步外,不知何时,营中消失无踪的秦军在此出现。在他们的阵列前,一排排的飞雷炮筒斜指向天,在南征都统周德威的大手猛挥下,几乎同一时间点燃了发射药,然后无数的飞雷飞射升空,向早就预设好的炮击点抛射而去。
虽然是黑夜,可炮兵们却一点也不用瞄准,这个炮兵阵地是在扎营的时候就同时建立好的,炮阵的预设目标就是秦军大营。也就是说,周德威在刚到达镇州城下时,就已经预料到成德军会出城夜袭。
周德威的预料果然没错,成德军真的出城来袭了,而且一头猛的钻进了秦军的大营,也就是早就被预设好的炮击区域。
天一黑后,周德威就带着全营撤到了营外十里,然后等赵军一出城,他立即又带着兵马摸了回来,并迅速把飞雷炮架到预先设置好的阵地上。当大营火起,周德威冷酷的一挥手,秦军炮兵终于发威了。
一门门的飞雷炮不断的轰响,死亡之花在夜空下绽放,带走了一个又一个的赵兵生命。
飞雷炮的轰鸣带来的最大效果不是直接杀伤力,而是瞬间崩溃了赵军的阵列,和他们的战斗意志。面对着黑暗之中漫天射来的飞雷,面对着天崩地裂,地动山摇,那些新兵最先崩溃了。
新兵的崩溃,很快使得少数本来还勉强维持着的老兵也溃散了。
“起雷!”周德威毫无表情的说道,慈不掌兵,能成为都征都统,周德威早已经能心有激雷而面若平湖了。
随着炮兵们的**作,此时的秦军营地四周,突然猛的爆发一阵阵更加剧烈的响声,炮兵们事先在营地四周埋下的地雷开始发威了,连绵不绝的爆炸声不断响起,整个秦军营地瞬间成了人间地狱...
真定城上,王景胤听到南面那冲天而起的火光,还有不断的爆裂声,顿时脸色变的极为难看。
很快,数骑飞奔而至,匆匆跑上城楼。
“报!”
“三将军出城夜袭遇敌,全军溃败,三将军,三将军生死不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