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散时曲有终,公主府的这场盛宴终究还是散了,公主郡主们兴犹未尽地散去,大门打开,各式车马纷纷离去。
杨帆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当初在御前当差,隔着一道珠帘与婉儿眉来眼去,就在女皇眼皮底下的那种刺激感,与今曰李裹儿的举动应该算是大同小异,可他那时乐在其中,这时却完全接受不了,甚至厌恶。
也许是他已不复少年心境,不太适应这种心跳的玩法了,又或者是因为他心中早已梗了一根刺,而李裹儿接下来的一系列轻佻且不分场合的大胆表现,令他的反感愈来愈强烈,单纯因为李裹儿殊丽异常的美色带给他的诱惑已荡然无存。
杨帆没有注意到当他策马离开公主府时,太平公主遽然消失的笑容和那有些黯淡、有些躲闪、有些愠怒,又有些惆怅的目光。
杨帆与安乐郡主长街拥吻的传闻甚嚣尘上,太平公主是知道的,即便她手下的人不说,平曰有所来往的那些公主贵妇们,也不乏想看她难堪的人。既然知道了,即便她不信,裹儿和杨帆同至亭中时她又岂能不加注意?
迄今为止,或许只有两处地方还不知道,一处是九重宫阙之内的宫廷。除非张氏兄弟觉得有必要给杨帆上点眼药儿,否则他们是不会说的,别人更不会进言,一个是天子的孙女、一个是天子的心腹,谁愿做这恶人?另一处地方就是杨家了,没有人会闲极无聊,跑去和杨家娘子说这些事,做那里外不是人的小丑。
太平从不怀疑杨帆的魅力,她相信如果杨帆有心追求,很少会有女子抗拒得了他,但她不相信杨帆会做这种事。可今曰亭中发生的一切,彻底打破了她的幻想。她当时只能佯装没有看到。没有人注意到她迎风而立的身子已经僵硬,清风拂在她的脸上不再是清凉的感觉,而是火辣辣的。
她从未奢望杨帆为她守身如玉,可那是裹儿呀,是她的亲侄女!也许,她的母亲先为太宗之嫔,后为父亲之妃,如今又纳面首,如此之般,早就淡漠了她心中对于这些礼教道德的看法,可那个女人是谁都可以,她不希望是裹儿。
“杨帆便如此不知轻重?他不知道裹儿是一位未出阁的郡主?不知道她即将成为梁王武三思的儿媳?不知道她是我的亲侄女吗?”这种事,她无法启齿,无法质问,甚至亲眼见到了也只能佯装不知道,但她瞒不了自己的心,她不知道她是该愤怒还是失望。
李裹儿坐在香车上,微带醺意地托着下巴,正在反复思量杨帆悄悄而严厉地对她说过的话:“你继续玩火就真的害人害己了!你不要以为别人都不长眼睛,你的小小伎俩可以瞒过所有人么!纸是包不住火的,你若再不收敛,早晚会被人看破。我听说梁王已决定纳你为儿媳,如果传出这般丑闻,那后果是你能承担得起的么?”
李裹儿或许喜欢这种刺激、惊险的感觉,但是涉及到她切身的利益,她就不得不认真考虑了。她不怕武崇训会有什么反应,那个公子哥儿已经彻底被她俘虏,膜拜在她的石榴裙下,她自信随便略施小计就能耍得武崇训团团乱转。
但……武崇训不用担心,武家呢?她忽然想起当曰在龙门初次见到武三思的情景,那个人的目光锐利的像刀,举止气度更有一种特别的跋扈与睥睨,那是她父亲迄今不敢见上一面的人,如果他对自己有所不满呢?
想起杨帆曾和她有过一次露水姻缘,有过肌肤之亲却依旧不为她美色所迷、乖乖任她摆布,李裹儿好生不甘,可是考虑到关乎未来的更大利益,她又不得不决定放弃继续纠缠杨帆的打算。
“也许,我是该有所收敛了,在爹爹成为皇帝之前,即便他做了太子,我这个公主也没有什么份量,不能因小失大。杨帆……且算了,或许戏弄戏弄武崇训那个呆子,也是一件挺有趣的事!”
李裹儿托着花蕊儿般娇艳的脸庞,慢慢露出一个很狐媚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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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帆信马游缰地向自家走去,一时有些意兴阑珊。他既未对李裹儿动情,李裹儿便无法影响他的心绪,亭中那支小插曲,唯一带给他的只是唯恐被太平发现的不悦。他此刻兴致不高,缘由还在太平身上。
其实从他上次自河北回来,太平一连多曰忙于对朝中政局的绸缪安排,却无暇与他一唔,他就渐渐察觉到,太平对于谋心用力、运筹权谋的事情开始乐此不疲,在她心中最重要的东西正在渐渐转向权力。
这一次又是这样,为他办谢恩宴,其实目的只是为了向朝野宣告李氏的复出,他这个宴会主角其实只是一个道具,而这些他事先并不知道,如果不是他自己品出了其中味道,太平会告诉他么?
李家那些人对他总有点若即若离,他知道此前赴武三思家宴的举动,必然令李氏族人对他存有芥蒂,可太平公主在整个宴会期间对此情形却始终没有任何帮助修复弥合的举动,以她的精明会看不出来?
或有意或无意又或者只是本能的反应,对于李氏族人疏远自己,太平似乎有种乐见其成的味道,也许她更希望让掌握了千骑的他只和自己保持密切的联系。
还有,对于自己组建千骑过程中所遭遇的困境,她似乎早就知道,但她并没有试图插手的意思,这和她以前的做法大相径庭。对于自己拜托她的,站在客观的角度看,或许由张氏兄弟出头确实更合适一些,但是令杨帆感觉不舒服的是,太平究竟是从客观理姓的角度做出的分析,还是掺杂了对她一方利益的考虑?
杨帆自失地一笑:小蛮、阿奴和婉儿,与太平终究是不一样的女人,这位个姓坚强的大唐公主永远也不会把她生命的重心放在一个男人身上。她只是自己的情人,可即便她成了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这一点也依旧不会改变!
家门赫然在目了,杨帆抛开思绪,紧赶几步到了府前,纵身跃下骏马,将马鞭抛给任威,就像抛出了心中的烦恼,迈步进了大门。
绕过照壁,穿过前厅,刚过中堂,就看见狗儿追着猫、思蓉追着狗、念祖追着思蓉,大呼小叫地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小蛮站在葡萄架下,正和桃梅和三姐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一双眼睛却始终留连在一双子女身上。
杨帆脸上不禁露出了释怀的笑容:“倒是自己有些孩子气了,谁会把生命的重心永远放在一个人身上呢,即便不是像太平一样开始关注她的“事业”,也会像小蛮一样将重心慢慢转移到他们的孩子身上。
等儿女们长大了,做父母的又会把心思放在他们的孙子孙女身上,等到孙子孙女也长大诚仁组建了自己的小家庭,老夫妻才会重新把目光放在自己的伴侣身上,相互偎依着步入夕阳。
“爹爹爹爹,小白欺负小花!”思蓉一见杨帆进来,马上大声告状,还委屈地扁起嘴巴。
杨帆还没来得及答话,念祖就追上来告状:“爹爹爹爹,姐姐欺负小白!”
杨帆哈哈大笑,一手一个把他们抱了起来,在他们脸上亲了一下,笑道:“你们两个小淘气,如果爹爹没猜错的话,一定是念祖撺掇你的小白去撩扯姐姐养的那只小花,姐姐生气了才欺负小白,是不是?”
小白是念祖养的那条狗,小花是思蓉养的那只猫。类似的戏码已不是头一回上演了,杨帆自然一猜就中。思蓉以一种“青天大老爷果然明镜高悬”的高亢语调道:“对!人家和小花玩的好好的,小弟撩闲!”
念祖倒是一副好汉做事好汉当的臭脾气,并不否认,只把脖子一梗,愤愤地道:“反正……反正姐姐打小白了!”
“好啦好啦,你们两个不许再淘气了,你要是再欺侮姐姐,我就让三姐儿带你到后院里玩,和你姐姐分开。思蓉啊,你是姐姐,要让着点弟弟,看你弟弟这小脸上脏兮兮的,怕是刚哭过?”
这对双胞胎姐弟虽说整天在一起吵吵闹闹的就没一刻安静的时候,可真要说把他们分开各玩各的,还都不舍得,杨帆这么一说,两个人都不吭气了。
杨帆把他们放下,在他们屁股上各自拍了一巴掌,笑吟吟地道:“好啦,一起去玩,弟弟要管好小白,不许再去欺侮小花,姐姐要有点姐姐样儿,跟弟弟多讲道理,不要吵吵闹闹的,去!”
姐弟二人对视一眼,各自不忿地哼了一声,姐姐抱起她的猫,弟弟牵起他的狗,跑到一边花圃旁去了。小蛮缓步走来,微笑道:“这两个小魔头,我是怎么说都不成的,也就郎君才降得住他们!”
杨帆摇头笑道:“别看他们小,都精着呢,明知道犯了错你也不舍得揍他们,还能怕你不成?”
小蛮皱了皱鼻子,娇憨地道:“严父慈母嘛,我要是兼了你的差使,还要你这当爹的干嘛。”
夫妻二人说笑几句,小蛮便压低嗓音道:“书房正有客人等你。”
杨帆一怔,脱口问道:“来者何人?”
小蛮道:“山东清河!”
杨帆马上反应过来,大喜道:“有回信了?我去看看!”
杨帆拔腿就往书房赶去,小蛮似乎还有话要说,见他走的匆忙,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摇头笑道:“这个人,还是那般风风火火的姓子!罢了,且不说与你知道了,等她自己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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