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又想到了李幺儿,还有二叔。李元老对自己很是信任,委以重任,奈何二叔从中作梗,时时制肘,偏偏李首长又很信任他……唉!
陈霖此刻的心境很是复杂,雄心壮志和对未来的忧虑交织在一起,时时拨动那颗少年人多愁善感的心绪。
太阳渐渐西斜,陈霖忽然想起晚上六点有宴请,自己还是早些回饭店去和表叔、妹妹汇合。
他赶紧起身,走出房间,来到门厅。招待的伙计正在忙活,见他出来赶紧出来招呼。
“店家,现在是几时了?”
“客官,那边就是钟,”伙计指着一处墙角,“您老识钟吗?要不要小的解说?”
“不用不用。”他在广州也是见识过钟表的,不论是西洋人的还是澳洲人的,大同小异,朝墙角看去,果然有一座摆锤柚木壳螺钿镶嵌大钟表,此时指针刚过四时半。
“从这里去龙豪湾旅馆要多久?”
“若是坐人力车,不过十多分钟……”伙计道,“要不要小的帮您叫一辆?”
陈霖有些迟疑,此此时过去时间又早了些。妹子的房间不便久坐,表叔那里也多有不便,若是坐在大堂里,看到里面进进出出的男女又觉得尴尬……
伙计最是玲珑心思,看他的模样就猜到了几分,当即建议道:“客官,您若是时间还充裕,不妨从这里走去龙豪湾旅馆,全程也不过半个小时。您老是头一回来本地?正好能看看这博铺的街景市貌。”
“好倒是好,只是不认路。”
“不碍事。”伙计立刻从旁边的架子上抽来一张纸,“这是地图,我帮您把路线标清了,你自然就看得明白。”
陈霖接过他标记过的地图,地图不大,印刷的亦很简单,但是街巷名称、商铺酒楼,车站码头……无一不标记的清清楚楚。
“客官注意了,这图是上北下南,左西右东。莫要颠倒了。”
“多些小哥提醒。”陈霖将地图揣在怀里,正要从旅社出来,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问伙计:这里哪里的绸缎布匹种类最多?
“若说种类最多,货色最全,自然是东门市的合作社百货大楼了。不过博铺这里亦有一座友谊百货商店,货色亦是非常齐全。还附设货币兑换处和托运处,专门方便客商购买。”
陈霖心想这道是个好去处!不如就先去这友谊百货商店看看再说。
离开旅社,想到之前在大世界游玩的时候,他们说临高最繁华之处便是东门市了。然而东门市距离此地尚远,日后再去就是。好在听人说过博铺的繁华亦不逊色,不如先在博铺镇上逛逛。要顺便体验下本地的民情商情:父亲说过,虽说他们只是织绸,对市场上的需求亦得明了才行。
“人性好恶最是善变,妇人衣饰尤其如此。发髻高低,衣袖大小,乃至质地纹样颜色,数年必有变化。若是在变化之初察觉到,就能做出大卖的料子来。”
这话他一直记在心里,但是要掌握“流行密码”并不一件容易的事情。不但要了解市场上各种料子的行情,还要对妇人的喜好有所掌握。陈霖的父亲在他成人之后,也带他去行院冶游,一方面是是为了应酬客户,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掌握流行趋势。
“行院中妓家女子的装束发饰变化最快,但凡新奇的式样多是她们服用。”
如今两广是澳洲人的天下了。澳洲人倒没有要求大家“髡发易服”,但是这“髡服髡发”的式样,随着广州的归化民愈来愈多,迟早会流行起来。“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这元老院的喜好,百姓们自然会跟着模仿。
他沿着街巷一路前行,这里是背街小巷,多是住户和商铺的后院,很是安静,街道房屋整齐,老人在门前忙活家务,小孩嬉玩打闹。一片岁月静好的模样,陈霖想到自家的南沙,心中不由暗暗慨叹,能安享太平岁月真是莫大的福分!
他按照地图上的路线,拐了个弯,从横巷出来,来到了大路上,眼前的人流瞬间便多了许多。不仅行人熙熙攘攘,挑担的,背篓的,推着小车的……公共马车和载货的火车缓步前行,驾车人不时的用脚踩着铃铛,提醒行人不要侵到主干道上拦住去路。
这里的镇区街道不似海滨大道那般宽阔,所以并无行道树,但是两边的房屋都是骑楼,行人走在下面,既遮阳又挡雨,很是方便。
陈霖看房屋的外墙,石灰尚新,应该都是最近这几年修筑的。想来澳洲人登陆还不到十年的功夫,竟将这不知名的边鄙之地经营的有声有色,难怪广州的一众大户都赶着往上凑趣。
他沿着街道一路前行,这里的店铺繁多,即有传统的敞开,亦有只开一道小门,却装着玻璃大窗的。陈霖不知道这叫橱窗,但是很快就被其独有的装饰魅力所俘获。
“此种方式来陈列货品,让人看了便有想买的念头,澳洲人的销货之术果然厉害!
除了广州常见的那些,还有许多是他从未听说过的――就是在“澳洲人的窗口”大世界里,他也没见识过。有时候他会十分疑惑这家商铺到底做得是什么生意?当他知道做得是某一样的生意的时候,常常会疑惑不解:这也能当成生意做?!
疑惑归疑惑,这里的商铺不论大小,装饰陈列固然各有千秋,但是无不整洁有序,看上去便让觉得舒服。和广州城里传统商铺拥挤杂乱的形象完全不同。
然而店铺虽多,却很少见到卖面料的绸缎铺、花布铺之类的店铺。他一路行来,竟没看到几家。有限的几家他都一一进去看货。其中既有从大陆上运销来得各色绸缎,也有他在广州看到过的来自日本、朝鲜和南洋的各种绸缎。种类很多,但是并无出奇之处。问及有无澳洲丝绸,店员伙计都说没有出产。一直来到一家专卖各种绸缎布料呢绒等面料的大店铺“瑞和祥”,才听得伙计说澳洲人的确也养蚕缫丝织绸,但是货品极少流入市面。
“……客官若是真得想要澳洲人的绸绢,只有去东门市的82号商店,那里有澳洲绸缎做得衣物饰品――材质纹路的确和他处产得不同。只是价钱十分之昂贵,非常人所能问津呐。”
至于布料,最大路货的便是大陆上出品的“松江布”,品类齐全,价格低廉;其次便是各种进口布。店员殷勤介绍,其中既有从南洋来得南洋布,也有从印度布和西洋布。颜色、花样、纹路各有不同,纵然是陈霖也是眼花缭乱,特别是从荷兰进口的漂白细麻布,质地细腻,颜色洁白。店伙说这种荷兰麻布多用来做贴身的衬衣。一问价格,也并不贵,和松江布差不多。
“如此好的布料,只卖这个价,那这松江布还卖给谁去?”
“这荷兰细麻布虽好,却不耐用。下力的工人农民是断然不会买得。”
“这里有无本地产得布匹呢?嗯,澳洲布匹?”
“有倒是有一些。”店伙道,“不过并无出色之处。客官要不要……”
陈霖忙道:“要,要!”
店伙不一会便取来几个尺头,在柜面上展开。
乍一看,的确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只不过颜色要比其他布匹鲜亮不少。然而入手一捻便知差别。
“好顺滑的纱!”他不觉惊道。
店伙吃一惊,道:“客官也是吃这碗饭的?”
“不错。”陈霖点头,“家中开了一家小小的织坊。”
“难怪客官一入手小的看着就觉得是内行!”店伙道,“这澳洲棉纱的确是最好的。”
正如绸缎的质量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生丝的好坏,棉布的质量则由棉纱来决定。从棉花变成棉纱,同样需要经历过十几道工序。在没有机器的时代,这些工序全靠手工,纺纱更多的是一种农村妇女的手工副业。因此纱线的质量很难得到保证,往往粗细不匀,表面也比较毛糙。织出来的布也比较粗糙。
而陈霖刚才入手的布匹,质地光滑细腻,布身很薄,但是用手揉捏,却又不起皱。十分的挺括。非常像山东的柞蚕绸缎。用棉花能织造出这样的布来,除了不惜工料和巧手匠人,非得有质量极好的纱线才行。
他当即买了四个尺头(一个尺头的尺寸即可做一套衣服)。这种布料在广州尚未见识过,显然是澳洲人刚织造出来的。拿回去不论给妹子用还是做人情都是极好的。
价格略略小贵,但也未超过他的预算。付了钱,告诉了茉莉旅社的住处,自会有伙计送货上门。
店伙做了他的生意,颇为兴奋,又道:“若说澳洲布,还有一个好处。亦有大用处。”
“什么呢?”
“客官请到这里看。”店伙把他引到后面的货架,上面斜靠的都是长轴卷。布料的开幅之大,令他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