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延潮提笔将居士赠自己的四句诗写下,然后郑重地夹在自己的经籍中,准备拿来装逼,不,拿来作座右铭来用。
见居士捏须望着窗外飞雪,林延潮放弃了过问他身份的打算,既是对方没有主动提,自己也没打算问,不说破就说破,既然如此,让对方继续沉浸在这种扮猪吃老虎的乐趣之中。
“先生,学生告辞了!”
“嗯,可以。记得好好勤学。”
当下林延潮回到书院后,就继续勤奋用功。
寒冬岁末时候,终于下了数场雪,这一次雪下的有几分大,再也不是看得见摸不到的白毛雪,而是实实在在。书屋外的树木都是染得白了。
古人一贯都是单裤,是没有秋裤的,遇到这种天气也是冻得涩涩发抖,于是众弟子们请书院,在讲堂里烧火盆取暖。
书院马上同意了,在每日书屋里,打扫夫就会搬着一堆木炭到书屋一旁堆着。
然后外舍弟子们,将木炭拾了放进火盆,弟子们在书屋读书时,讲堂四角都是摆放火盆取暖,如此一下众弟子们才避免了冻成狗的结局。
到了季课前十日,书院的讲会也是都停了,让弟子们回到书屋专心读书,前几日忙于讲会的弟子们发觉,二梅书屋里读书的气氛比以前竟是更浓了。
三个月来的卧薪尝胆,每天坚持不懈的苦读,就是为了季课。
“厥初生民,时维姜嫄。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弗无子……”
“夏六月,邢迁于陈仪。迁者何?其意也……”
二梅书屋里,众弟子朗朗读书声,也是比原来高亢了好几分,每个人诵经的表情,都是那么专注。
这么多人,都在一起努力,大家也不免生了竞争之心,林延潮虽说天赋很高,但看了别人这么拼命,也担心别人超越过去,何况他的名次还落后于余子游。
科举就是这样,孙山之位和名落孙山,看起来只是差了一位,但却是一个天堂一个地下。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这没有谁让谁的,自己学业每精深一分,就有无数人被自己甩在身后,同样自己每止步一刻,也有无数人赶在自己前头。
林延潮看向余子游,心想最后季课谁高谁低先不想,但在季课之前,我读书一定要比你更勤奋。林延潮与余子游嘴上,说是不争朝夕,心底却想怎么把他打趴下才好。
林延潮努力读书之余,心底也不由吐槽,这的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就是去拉屎,心底都会有负罪感啊!
现在号舍里有了小圈子,叶向高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余子游和林璧清两人一起读书,
而朱向文,黄碧友,于轻舟,林延潮都是经常出入在一起,自林延潮引他们入社后,他们眼下都是将林延潮当作大神来拜。
小胖子朱向文,也时常抱怨一些,我就算再怎么努力,也比不上叶向高,余子游,林延潮,我不如干脆死心的话,但每次这么说,还是苦着脸在那读书。
黄碧友也时常开玩笑地与林延潮说,谁说延潮兄,你胜了我两次,但我不一定认为我季课会输给你哦,我们的赌约依旧有效。
至于于轻舟,大家都知道他,马上要离开书院了,大家问他,你都要走了季课考得再好也是没有用了。
于轻舟也是笑着说,我也知道我就算季课考了第一也没用,但我只是想在离开书院前,与大家一并读书,算是留下一点纪念。”
听了这话,众人心底都是有些小感动。
就这样十日的功夫,很快就过去了。
腊月中旬季课开始了,季课之后,众人就要回家过年了,所以说这也相当于期末考了。
季课当天,众弟子们拿着书袋走到二梅书屋时,各个都是神色凝重,谁也没心情讲话,也有几个人故作大声的讲话,来掩饰心底的紧张。
众人都是提前进入书屋,坐在各自的桌位上。
林延潮一旁当初为难他马姓的士子,垂着头道:“还有一刻钟,就要开始了,真难熬啊!”
这时一人都咚咚地跑出去,一旁人有人窃笑道:“何兄这已是起早起来,第三次出恭了。”
片刻后林燎走进讲堂,众人以为他正要考试,不由诧异。哪里知林燎开口道:“一会府台大人要来巡视,你们都安静坐着,叶向高,余子游,林延潮你们三人出来。”
这一次季课是由府衙出题,众人本以为季课之后,知府才会与他们讲话,没有料到,还未开课知府就先来巡视了。
叶向高,余子游,林延潮三人走出讲堂,林燎对三人道:“知府大人一会问话,你们三人谨言慎行就好了。”
林延潮知道自己是被挑出来作接待了。
不一会儿,林延潮就听到院子外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潮张望去但见一名四十岁左右男子,迈着官步负手而行,想必就是本府知府了,而左右都是官吏簇拥在左右。林垠,林燎二人在一边作陪。
林延潮穿越后,见到的古人,还是以瘦子居多,体胖的人很少。朱向文虽说常常说是小胖子,但也是相对而言,林延潮上一世坐办公室久了,腰肥体阔的时候,也没人说他多胖。
但这一行来的人,却有好几个体型偏胖的,看来都是养尊处优之辈。
而尤以据首的知府,更是比别人胖了一圈,他抬起头先看门匾,又指着书屋前的梅花,笑着道:“二梅书屋,倒是很应景的名字。”
林垠笑着道:“这两株梅花,老朽告老还乡时,已是有了,后辟出院子建了书屋,就做主取景而名,倒是让府台大人见笑了。”
“哪里话,山长在朝堂以中正仁义为官,居江湖之远又以师道教化百姓,真是令本府羡慕啊!”知府笑着这么说。
一旁众人都是呵呵地陪笑。
下面一行人到了讲堂前。
叶向高,余子游,林延潮三人垂下头,林燎在一旁道:“这三名弟子,都是外舍里颇为出众的。”
林燎先指了叶向高道:“这位桂山先生的孙子,叫叶向高。”
又指着余子游道:“这位一贯是外舍中名列前茅的弟子,叫余子游。”
叶向高,余子游当下作揖向知府行礼。
知府老爷听了,笑眯眯地道:“二人一看就是书香子弟。”
“这弟子来外舍不久,但后来居上,叫林延潮。”
知府老爷听了笑着道:“莫不是‘燕可伐与’那位?”
知府这话说得虽轻,但外舍众弟子们都是竖长了耳朵,心想燕可伐与,这是什么典故,莫非知府也认识林延潮不成。
而林延潮则是感叹,自己这一次果真名声传出去啊。
林燎笑了笑当下道:“府台大人慧眼如炬,正是。”
知府又重新看了林延潮一眼问道:“你近来为学如何?”
这句话问得很笼统,林延潮道:“每日三省吾身,欲穷其知而未达。”
林延潮大意是每日三省,努力追求学问,但是还没有做到。
“善。”知府眯了眯眼睛只说了一字,然后知府没再与林延潮多说什么而是对众人道:“尔等有如此优秀的师长,需刻苦向学,不要辜负了他们这番栽培之意。”
“是,我等谨记知府大人的教诲。”众弟子们一并说道。
说罢知府才踱步而去,林延潮三人,当下将知府送出了外舍院子。
回到书屋后,众弟子们惊奇于林延潮与知府的对答,这可是知府大人啊,不仅是闽中十县的父母官,还是学子们府试的主考官,能在他面前留下好印象,对将来多有帮助。
而余子游则是额头上冒汗,他这一次与林延潮可是胜负在此一搏,但是身为这次季课主考官的知府老爷,不知为何竟看好林延潮,这莫非早就意属于他了吗?
余子游想到这里,不禁觉得压力更大。
过了一阵斋夫就捧着卷子走了进来,随后林燎。
“斋夫也来监考!”
“看来这一次真是严苛啊!”
“那是,这是季课。”
众弟子们低声说话,但见林燎目光往下一扫,众人立即闭上嘴巴。
“开始考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