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见章心想这不是废话嘛,我又不傻,这点事情哪可能看不出来,还用得着你教?
但他没有吱声,等着魏朝阳往下说。
按他这段时间对魏朝阳的了解,这话应该只是个引子,后面指不定跟着什么套路。
虽然不愿意接受,但明见章不得不承认,魏朝阳的想法总是比自己要高那么一点点,所以多听听没坏处!
身为上位者,最重要的是就是能听得进去建议!
魏朝阳果然道:“所以,要解决问题,我们不能头痛医痛,脚痛医脚,看着人家出招硬扛拆解。得抓住主要矛盾,以此为标的来设计办法,才能一环解百套!”
“意思是这么个意思,我也明白……”明见章道,“所以我打算请季委员帮忙在总会那边发动反对舆论,倒逼总会撤回这个命令。将所有运气服务企业收归委员会这种事情,对地方势力和世家的伤害太大,只要稍一炒起来,就能形成足够大的声势,如今的最高常务委员的主流看法还是对世家采取安抚合作态度,有了舆论就一定会借坡下驴,停止这个试点方案。”
明见章觉得自己这招借力打力还是相当漂亮的,不是透彻了解最高常务委员会的内部情况以及各地现状,都不可能提出这么大胆的建议!
制造舆论声势,倒逼常务委员会把公开明发的命令撤回去,前所未有的大胆,这事搞成了,他明见章的威望肯定会再上一层!
而且这也是阳谋。
大环境如此,任何可能会损伤地方世家利益的行动,都会遭到强烈抵制。
像储运盒代理这事儿为什么能破围而出,让地方上主动联系打破旧有利益链,说穿了还是因为这事做大了蛋糕,没有伤害到地方势力的利益不说,反而在扩大受益面的同时,提高了收益上限。
但不是所有政策都能达到如此效果,比如这个试点所有运气服务企业收归委员会管理,摆明了是要掘地方运灵师的根基,就算只是个别有用心的试点,地方上的世家也绝对不会接受。
任何事情如果不在苗头阶段就是掐死,很可能会在后续中变得不可控制。
在这一点上,世家们可是累世的经验,绝对不会疏忽大意。
事情一旦摊开搞大了,最高常务委员们还真能无视世家的呼声,只为了对付他明见章,就一意孤行地往下推动?
先说最高常务委员十二人就不可能一条心,应某方势力的建议顺水推舟不成问题,但要同心合力逆势而行,想都不要想!
以阳谋对阳谋,这种操作水平,必须是常务委员级别的,就算是季正康也得叫一声好!
明见章觉得魏朝阳也不可能想到更好的办法了,说完之后就很有些得意,颇为期待魏朝阳能叫一声好,赞他思谋得当,是个有水平的。
没错,明见章很期待能够得到魏朝阳的夸奖和认同。
毕竟合作伙伴如果一方过于弱势的话,是不利于合作正常进行下去的。
这阵子的筹谋计划都是魏朝阳出的,他明见章也得出个有效的点子,来平衡双方在合伙中的轻重关系!
可听完他这番话,魏朝阳就反问:“明部长我问你个问题,你这个计划是代表哪方势力?世家,地方势力,还是委员会底层工作人员?”
明见章愕然。
然后,恍然。
没错,他这个计划从总会层面的角度来看,简直不要太棒,完全契合委员会现在的大环境。
可问题是,这个计划从表面上来看,是在保护世家的利益。
下面的人掌握信息少,理解不了这么多弯弯绕,只会看到总会有人提议在海城试点运气服务企业统一管理,这种操作看起来就是为了抵制世家对委员会的渗透和相关利益的垄断。
圈子里的人都知道,没有世家在背后支持,是开不起运气服务公司的!
这样一个提议,明显会十分符合以中下层为主流的强硬派的观点。
如果这时候明见章策动舆论,借助世家的力量来抵制这个计划,在掌握不到更多信息的中下层工作人员看来,那显然他就是说一套做一套,虽然打起了强硬派的大旗,但实际上却依旧还是站在世家那一边,口号喊得响亮,可真要触及实际利益的时候,就立刻缩了!
这样一来,谁还会相信他是一个真正的强硬派?
想到这里,明见章突然不寒而栗。
没准儿策动这件事情的家伙,正期待着他这样操作。
比起挑拨他和魏朝阳的矛盾,逼得魏朝阳反出委员会体系来说,阻挡他以强硬派代表的身份成最高十二人之一才更重要!
这才是真正的阳谋!
左也可以算计到你,右也可以算计到你,就算你两方面都想到了,却也不得不只能在两个方向上选择其一,因为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
“这可真是狠辣啊!”明见章发出叹息,“我先前还觉得这一招实在没什么意思,却是我自己想得简单了,能成为最高常务委员,果然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魏顾问,那你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明见章觉得自己要是慢慢想的话,或许也能想出解决办法,但肯定没有魏朝阳想来的办法好。
这是因为他的出身和过往经历,限制了他的思路。
魏朝阳就问:“明部长,我先问你个问题。你是真心支持强硬派的主张吗?”
明见章毫不犹豫地道:“我是真心支持。虽然我出身明家这种顶级的运灵师世家,但我更是委员会的一员,如今的现状是世家对委员会的侵蚀已经到了危及根基的程度,如果再不做出改变,用不了几年,委员会必将彻底变成世家的傀儡!”
他顿了顿,又道:“不提理想愿景,说句大实话,如果到了那个地步,我就算当上了最高常务委员,也依旧要受明家的摆布,做明家在委员会内的棋子,那么我这个最高常务委员不是白做了?
我要做真正的最高十二人,而不是明家为了掌控委员会,探索最高委员会秘密的工具!这是我的志向,也是我的野心!”
魏朝阳就道:“那么,如果你想真正的以强硬派代表的身份成为最高十二人之一,就必须得舍弃眼下的一切……”
明见章反问:“我已经跟明家断绝了一切关系,难道还算不上舍弃眼下的一切吗?”
魏朝阳道:“当然不算!就算你断绝了跟明家的关系,但依旧是总会的部长,最高常务委员的学生,依旧高高在上,跟以中下层为主的强硬派站不到一块去!所以,我的建议是,你要支持这个计划,还要努力把这个计划落地,然后你就辞去所有职务!”
“啊?”明见章震惊了,“辞去所有职务?这,这能行吗?没了职务,我怎么去选最高常务委员?”
魏朝阳道:“我看了竞选最高常务委员的所有规章,没有任何一条规定必须得部长级别的人员才能参与竞选。总会最高十二人的竞选有两个入门标准,一是有洲区最高十二人两届以上履历,二是年龄低于五十二岁。只要满足这两个条件,哪怕竞选时没有任何职务在身,也依旧可以报名参选!明部长,你有勇气辞去所有职务,以一个真正的普通委员会工作人员参加竞选吗?”
这才是真正的舍弃一切!
也只有舍去这依靠明家支持才得到的职务,以普通工作人员的身份参选,才能表明他坚定的强硬派立场!
明见章犹豫地问:“辞职之后呢,我就去参选?”
怎么想怎么不靠谱。
如果没有职务在身,他凭什么庇护聚集过来的支持者,并且给他们相应的许诺?
而且辞去了所有的职务,他就等于是放弃了某些高层才享有的心照不宣的特权,到时候就必然要面对很多有职务在身时不会遭到的明枪暗箭!
“当然不是,竞选啊,明部长,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魏朝阳道,“辞去了所有职务,你就是自由身了,你可以用为底层员工谋福利为理由,满世界的宣扬你的理念想法,再给那些底层员工带去切切实实的利益!
当初我们是怎么说的,储运盒子这么大的利益,难道还要让各地世家和委员会高层过来谈判,把好处都占尽,让他们本地员工以为是他们争取到的吗?
这几天你就加紧把当初说好的那个合作基金建起来,这个合作基金由我来担任理事长,等你辞职后,我会聘请你做宣传大使。接下来,不仅仅是储运盒子,我还有爆炸性的划时代产品拿出来,所得利益全都归入基金,支持你为底层工作人员谋取利益!
在总会竞选正式开始前,你要争取走遍五大洲所有地区级委员,让各地中低级别工作人员,甚至是最底层的运数猎人,都亲眼看到你的样子,亲耳听到你当选之后的政策,亲身感受到你给他们带去的利益!而你要亲耳倾呼他们的呼声,亲眼看到他们的诉求!
明部长,委员会从打成立起,就没有这样会关心底层工作人员的高层,而你将是第一个人,如果你这样都选不上最高常务委员,那么唯一的原因就是委员会已经彻底烂透了,世家大族完全渗透掌握了所有地区级委员会,正式握住了委员会的命脉根基!
如果这样的话,那这个最高常务委员也没什么选取的必要了!因为到了这个地步的委员会,已经彻底没救了!”
“我,我需要考虑一下!”明见章没能直接告诉魏朝阳他的选择,而是希望可以冷静地思考一下。
魏朝阳道::“明部长,你可以考虑三天,如果在我离开海城之前,你还拿不定主意的话,那我就只能另想别的办法了。”
明见章忍不住问:“你还有别的办法?是什么办法?”
“当然,刚才我至少想到三套解决方案。”魏朝阳道,“刚才说的是最符合我们各方利益需求的办法,如果你不愿意,那就只能选择次优解,但总归不是什么太大的麻烦事情就算了。”
明见章又问:“如果我接受了那个计划,将你的公司,包括经营王者级人运的那家,都归到委员会统一管理,然后我再一辞职,总会肯定还会再派人来接掌特别管理区,到时候你怎么能保得住自己对王者级人运的管理权?”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王者级人运,这么诱人的一个大蛋糕,一旦收归委员会统一管理,就算是最高常务委员都会忍不住要来分一杯羹!
魏朝阳道:“不成立管理王者级人运的公司不就得了。至于新来掌管特别管理区的人,想要干涉颜若凝的运灵,首先得确保他有那个本事能伸得出手来!所有的谋划,归根到底还是要有实力支持才行!你觉得我和傅通联合起来,能不能架空一个毫无根基的空降兵?就算傅通不做管理区的副主任了,他也还是海城委员会的常务委员!只要我们能够拖过半年,到时候你上位最高常务委员,这里的问题也就不是问题了。”
明见章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如果我竞选失败了呢?”
魏朝阳大笑,“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海城这点事情,对我来说那就算不是问题了!到时候,你可以看一看我真正的本事!半年后,我应该也能通过师门考核,出徒成为一名正式的炼运师,就不用像现在这样时时收敛着做事啦!”
敢情这位把海城折腾得天翻地覆,还是收着搞呢?
那要是放开了搞,还真能把海城翻个个过来不成?
明见章不敢往深了细想,郑重承诺一定在魏朝阳离开海城之前,拿出决定。
魏朝阳挂了电话,一眼就看到已经回来的小白正蹲在窗台上看着他,便道:“小白前辈,你那是什么眼神看我?”
小白道:“你这人,要是搁到乱世,一定是一代枭雄!我不是很明白,像你这样的家伙,怎么可能老老实实的在个小县城读书学习,安分守己地考上大学?这很不科学!”
魏朝阳摊手道:“小白前辈,你也太小瞧人了。我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只有多学有用的知识,长大了才能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往大了说可以报效国家,引领人类未来,往小了说也可以挣大钱享受人生!”
小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我信你个鬼啊,你这个小家伙坏得很。”
接下来的三天里,魏朝阳就一直老老实实的呆在文慧寺给韦兴国守灵。
虽然颜若凝已经不需要解剖韦兴国的尸体了,但既然说好了死后头三天归他们,那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把韦兴国扔在这里不管。
这三天里,东亚各地的佛寺代表,高僧大德,陆陆续续赶到文慧寺,参加举办的水陆法会,他们抵达文慧寺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先来拜祭韦兴国的遗体,自然免不了要跟守灵的魏朝阳认识认识。
结果这一通名报姓,居然所有来僧都知道魏朝阳,还有相当一部分甚至不需要通名报姓,直接上来就热情洋溢地以“魏护法”的称号来招呼。
很显然,老和尚封他的沙门护法在这帮子僧人眼里还是很有份量的。
这些和尚客气无比地与魏朝阳寒暄,又邀请他有时间去自家寺里坐客,还有请教佛经的,打禅机的,都是把魏朝阳当成居士来对待了。
结果谁知道魏朝阳对佛经一问三不知,什么禅机机密的,统统听不懂,这让来访众僧明显松了口气,然后就都立刻旁敲侧击另一件事情。
他是否会代表文慧寺参与佛骨舍利的争夺赛。
魏朝阳爽快地表示,自己不会代表任何寺庙参加争夺赛,更不干涉各寺寺务,他接受韦兴国的引渡成为沙门护法,只为一件事情,保护佛经典籍,不被损坏遗失,其他的一概没有兴趣!
这个表态让众和尚都明显松了口气,就觉得终于有机会去供奉佛骨舍利了!
韦兴国就是众佛寺供奉佛骨舍利愿望面前一座翻不过去的大山,如今这座大山终于倒了,也该轮到各大寺享受一下近距离供奉佛祖的荣光啦!
到了第三天晚上,那个投射分身的和尚又来了。
小白最先注意到了和尚的到来,吓得扑楞一下跳到魏朝阳的肩膀上,提醒他,“和尚来了”。
魏朝阳睁开外挂黄金眼,就见那和尚又是带着白雾挂着光球特仙气飘飘地进门而来,便赶紧也投射了分身出来。
和尚冲着魏朝阳施了一礼,身后开始刷刷地冒字幕,“我来取韦兴国的命宫了。”
刷完这句,往袖子里一掏,便掏出面镜子来,双手捧着递过来,“此为谢礼。”
感情这位还真就说话算话,说会重礼酬谢,就真带礼物来了。
这镜子样式古拙,清晰度极高,镜面光亮平整,背面则阴刻有奇怪纹路。
一个量子态的镜子!
魏朝阳看了片刻,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就刷字幕提问:“给我个镜子干什么?我一大男人,不喜欢照镜子。”
和尚就是一怔,然后才刷字幕回答:“这是照命镜,照之可观人命宫真形,据此匹运,绝无疏漏。是我竹域宝器,若非移种韦兴国的命宫关系重大,我也不会舍得这么件宝器来答谢。”
说完很是郑重地再次双手递镜,“还请将命宫予我带走。”
这哪是什么谢礼啊,不过是给自己脸上贴金的说法,实际上就是在付命宫的赎金。
这和尚默认了魏朝阳先到先得,又怕引来洞天注意,不敢动手硬抢,只好拿件贵重物是来交换了。
魏朝阳要韦兴国的命宫没有用处,既然能换来宝器,自然不会错过机会,便将那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命宫拎出来,一手接照命镜,一手交出命宫。
和尚现场打开包装,仔细检查,确认无误后,便向魏朝阳合什施礼,刷字幕道:“多谢尊驾成全,日后有闲可来竹域坐客,贫僧定扫榻相迎!”
说完拎着命宫就走人。
魏朝阳便道:“这个命宫是被星宫肖云意替换过的,你确定是你要的吗?”
和尚动作微顿,抬头看向魏朝阳,刷出字幕,“多谢告之,此命宫确实是我种下的无误,当年肖云意替换的命宫,早就被我取出处理,然后才在韦兴国体内种下这个命宫。肖云意没有隔空检测命宫的手段,一直被蒙在鼓里。但如果她意图靠激活替换命宫来控制韦兴国,韦兴国只消默念佛经稳定情绪就可以轻易抵抗!”
魏朝阳这才明白过来。
那天在医院,韦兴国能够悬崖勒马,控制住情绪和行动,没有变成肖云意的帮凶,不是被他魏朝阳几句话劝住的,而是人家这个和尚早就预先埋伏了杀手。
说起来,肖云意还真算是间接死在了这个和尚手里!
魏朝阳便刷字幕问:“你为什么要这样算计肖云意?有很大仇吗?”
和尚冲着魏朝阳合什施了一礼,字幕回答:“星宫为了夺取碎运祭坛,重现往日荣光,无所不用其极,血债累累,穷凶极恶,贫僧虽然没什么大本事,却也看不得肖云意如此胡作非为,所以暗中出手,保韦兴国生机不灭,以待此间王者兴。”
魏朝阳心想这和尚把下黑手使绊子说得这么清新脱俗理直气壮,脸皮可是够厚的,可不能全信他的这些话,便刷字幕道:“你为什么来海城,难道是凑巧路过?”
和尚道:“碎运祭坛乃无主之物,有德者可居之,贫僧虽然没什么大本事,却也想试试自己的德行如何!只不过经了当年的事情后,我就知道这碎运祭坛非是有德者居之,而是有缘者方能居之,没缘没份,哪怕近在眼前,也依旧不可得,于是就放弃了这不切实际的想法,只专注于韦兴国的命宫培养,以期今日之收获!如今愿望景达成,贫僧去也!”
说完一甩僧袍,就那么缓缓消散在白雾中。
魏朝阳瞪着外挂黄金眼看了一会儿,确认和尚没有再杀个回马枪的想法,这才收了分身,闭了外挂眼,只将那面量子态的镜子放在手里。
睁开自己的双眼,魏朝阳才发现这面量子态的镜子居然是可以看到的,只是看到的清晰度不如外挂黄金眼看得清楚。
拿着镜子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想着和尚走之前说的话,便举着镜子对自己照了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