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沣和陆瑾予约在公司楼下见面。
七月的夜晚,空气里都是挥之不去的炎热。女人身穿琉璃白连衣裙,长发披散,只在左耳戴了枚偏华丽的流苏耳环。肤白眼亮、窈窕高挑,立在路边似亭亭箭荷。
看到沈沣她没有动,等他走到自己面前,才抬腕看了下表,“架子真够大的,都让我等了……4分钟了。”
沈沣淡淡道:“有点事耽搁了。”
今晚是他约陆瑾予见面,正好她在附近和朋友喝下午茶,就直接过来找他。陆瑾予握着手袋,指甲是漂亮的粉色,搭在黑色皮革上,像莹润的玉石,“好吧,原谅你了。”
沈沣开了辆烈焰红的超跑,陆瑾予认出这是鼎鼎大名的laferrari,扑哧一笑,“还真是你的品味。”
“别人送的。”沈沣随口说,为她拉开车门,“请吧。”
一路风驰电掣。
跑车顶棚打开,陆瑾予长发被吹得凌乱,她却毫不在乎地笑着,怡然欣赏窗外夜景。两人都没有说话,沈沣握着方向盘,眼眸乌黑沉静,把车越开越野,马达的呼啸声几乎震耳欲聋。
最后他终于把车停在一个小公园边,问:“还好吗?”
陆瑾予伸个懒腰,并没有被刚才的时速吓到,“在国外时,我也半夜飚过车。和路上认识的旅伴一起,开着他的吉普车,一路唱歌喝酒,最后还光脚在草原上跳舞,别提多疯狂了。”
沈沣说:“听起来,不怎么像你。”
“你很了解我吗?”陆瑾予侧头看他,“我有很多面,恐怕你连见都没见过呢!”
沈沣沉默一瞬,笑着说:“说的也是,我确实不一定了解你。”
陆瑾予打量他神色,换了个话题,“说吧,发生什么事了?你突然找我,总不会就为了让我陪你飙车吧。”
“你觉得,我找你能有什么事?”
陆瑾予故作随意,“我怎么会知道。”
沈沣手指轻叩方向盘,“今天早上,廷雅来见了我,我们两个谈了谈。”
陆瑾予的心提了起来,因为预料到后面的内容很重要,连声音都有点不一样了,“你们……谈了些什么?”
“总结一下就是,我们决定分开了。”
绷紧的肩背松下来,她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因为想得到爷爷的称赞,于是花了三个月的时间苦练国画。等她终于把作品展示给大家看,人人都赞不绝口,爷爷也说她是晚辈里最有天分的孩子,甚至把自己的画笔送给了她。
现在,她也得到了想要的画笔。
察觉到自己沉默太久,沈沣已经回头看她,她压抑住心头喜悦,咕哝道:“你们的家务事,跟我说做什么……”
“这不是你要的结果吗?我以为,你会很期待听到这个消息。”沈沣淡淡道。
夜风燥热,兜头而来,让人出了一身一背的汗。
陆瑾予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三哥,你什么意思?我听不明白。”
“瑾予,我跟你不喜欢遮遮掩掩。那几张照片是你发的吧?是不是隔得太久,所以你忘记了,那家侦探社还是当年你调查你爸爸出轨时,我给你介绍的。现在你让他们来盯我太太?”
他语气嘲讽,陆瑾予大脑有一瞬的空白。她真的忘了,调查父亲还是高中时的事,他当时确实给她介绍过侦探社,但是不是这家一时竟无法确定。难道,真的是那些人告诉了他?
她心头一慌,沈沣眼眉冷凝,她下意识辩解,“我没有盯孙廷雅,我盯的是陈少峰。我怀疑他出轨,所以派人跟踪,会拍到孙廷雅只是个意外!”
果然。
沈沣原本还抱了万分之一的希望,是自己想多了,但……居然是真的。那些照片,真的是瑾予的手笔。
他的神情竟比刚才还要冷了三分,陆瑾予猛地意识到,就算沈沣认出了侦探社,但这一行是有保密协议的,不可能泄露客户信息。
她惊道:“你诈我?!”
沈沣:“不这样,我怎么会知道我信任的朋友,背着我都做了些什么好事。”
陆瑾予这才想起来,自己暴露了什么。她还想坚持刚才的理由,沈沣却说:“其实我一直有察觉,你不喜欢我结婚,当初连婚礼都没参加就去环游世界了。当然,你更不喜欢廷雅。不过之前我没有想太多,直到你表现得越来越明显……瑾予,我其实不太明白,你做这些是为什么?你和廷雅有任何矛盾吗?或者我得罪了你,所以你见不得我过得顺心?”
顿了顿,他溢出丝笑,“总不至于,你其实一直都喜欢我吧?”
陆瑾予像是被针刺了般,猛地抬头,目光与他撞上。唇瓣轻颤,她想矢口否认,可喉咙仿佛被掐住了,竟发不出一丝声音。
沈沣看着她,重复说:“你喜欢我。”
这一回,用的是肯定语气。
陆瑾予忽然就冷静了。她深吸口气,镇定地点了点头,“对,我喜欢你。”
沈沣从没想过,有一天会从她口中听到这几个字。眼前的女人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妹妹,是他为数不多放在心上的朋友,可原来,她一直藏着这么大的秘密。
他语气软下来,“什么时候的事?你从来……从来没有说过。”
什么时候?陆瑾予轻笑。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沈沣的,或许在彼此都还是孩子时,对这个英俊体贴的哥哥,她的心情就不一样了。但他实在不是好男友人选,短短数年间,她看着他换了一个又一个女友,其中甚至有自己的好友。她觉得他真是过分,她们真是可怜,她不愿意也沦为其中之一,她跟那些女人,应该是不同的。
于是她说服了自己,他这么花心的人,根本就配不上她。既然他要玩要闹,自己就看着好了,看看还有多少女人遭殃。
直到他结婚,她依然是这个想法,不过为了眼不见心不烦,还是避开了婚礼。但她没想到,当自己结束环球旅行,终于见到他的新婚妻子,却发现一切都不一样了。
“为什么?”她低声说。
沈沣没听清楚,眉头皱紧。她继续说:“你不是谁都不喜欢吗?那么多的女孩子,没有一个留住你的心。楚楚说,你这种是天生浪子。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坚持到底?为什么遇到她,你就改变了?”
沈沣面无表情。
这是她的困惑,也是她的怨念。原来她爱的人也会改变,原来风流浪子能变得一往情深。可他情深的对象不是她。后悔日夜啃咬着她的心,她恨自己没有做过努力。她宁愿他从没有改变!
沈沣忽然解开安全带,开门下了车。陆瑾予脸色一变,也跟了出去,挡在他前面,“你生气了?是,我给你寄了照片,我希望你和孙廷雅分开,但我从没骗过你!那些照片都是真的,你们吵架冷战的时候,孙廷雅去见了陈少峰。他们两个相拥而泣,你知道有多感人吗?她根本就不爱你!”
沈沣问:“你早知道孙廷雅和陈少峰的事?”
陆瑾予一愣,迟疑不答。沈沣冷笑点头,“瑾予,我真是要感谢你。感谢你为了我,这么煞费苦心。”
他挥开她的手,像拂掉什么讨厌的东西,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失望,“我以为,我们这么多年感情,你总是希望我过得好的,没想到……你说得对,我根本不了解你。我认识的陆瑾予清高冷傲,有自己的原则,不是一门心思介入别人家庭第三者!”
他的话像耳光,狠狠打在她脸上,捅破最难堪、她最不愿面对的真相。陆瑾予双眼大睁,眼眶瞬间红了,不敢相信他居然用这么严重的话来指责自己。
在她近乎质问的目光中,沈沣眼神渐渐变了,像是看到了犯错的妹妹,失望中隐隐有着痛惜,“我说错了吗?你好好想想,你做的事情,难道不是第三者?”
陆瑾予脸色由红变白,最后连一丝血色都没有,难看得诡异。
两人对峙良久,沈沣闭上眼睛,自嘲地笑了,“不过如你所愿,我放弃了我深爱的女人。而她,也许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
他回到车上,没有理睬陆瑾予,一踩油门就开走了。陆瑾予听着越来越远的引擎声,孤零零站在原地,不动也不说话。不远处有人看到刚才的情形,以为他们是吵架的情侣,她被男友丢下了,同情地指指点点。
她慢慢蹲下来,脑中挥之不去的是最后,沈沣冷淡而厌弃的神情。
她知道,自己不仅失去了一个喜欢的男人,也许,还失去了一个本可以相伴一生的朋友。
头埋到臂弯,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