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廷雅是个相信缘分的人,就好像她一直认为她和陈少峰没有缘分。再多的热烈过往都不作数,命运要他们分开,他们就必须分开,半点办法都没有。可现在,她和沈沣在这样特殊的日子里不期而遇,脑海里竟陡然冒出个想法:第几次了?这大半年以来,他们实在很有缘。
看着他手里的东西,再联想屋子里反常的整洁,她问:“你一直在这里吗?”
沈沣眼中的光芒一点点散去。惊喜之后,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敛了眉眼、薄唇微抿,放下东西简单道:“下午过来的。”
孙廷雅被他的态度提醒,陡然想起两人还在冷战。最初的愤怒之后,她很快就不再生他的气了,反倒对他最后的眼神耿耿于怀。她明白他为什么打林奕,那个原因让她觉得受了干涉,也让她心情复杂难辨。
不想在今天再闹得不愉快,她微微一笑,仿佛什么都没察觉似的,“还以为就我一个人不回家,原来你也无处可去。既然如此,我们搭伙吃年夜饭吧。”
沈沣看了看她,没有反对。
她翻看沈沣买的食材,在最底下发现了一包火锅底料,顿时明白他本来打算做什么了。她说呢,之前还只会做粥的男人,突然买了这么多东西回来,难不成还能炒出几个菜?
她将东西都搬去厨房,洗干净手后准备大干一场,沈沣跟过来,见她湿着手挽袖子,默不作声走过去,替她将袖口一层一层折起来。
孙廷雅朝他一笑,“谢谢。”
沈沣双手插兜,忽然问:“你为什么过来?”
孙廷雅切着藕,细长的一条被刮干净皮,用清水洗过之后,比她的手臂还要白净。因为下刀快,没有牵连出细细的丝,她刀工过人,每一片都相同薄厚,叠在案板上如同一字排开的硬币。她头也不抬,问:“那你呢?为什么过来?”
沈沣双手插兜,忽地一笑,“反正,咱们俩的原因总不会是一样的。”
她动作一顿,继而若无其事地切下去。
他站在那里看着她。厨房亮如白昼,她系着红白格子的围裙,在案前认认真真切着菜。这一幕有点像上回在沈家老宅,她和程品君一起下厨,但那不是在他们俩的家中。现在的两人,像极了一对头回一起过年的新婚夫妻。
电视里放着春节联欢晚会,阳台中央摆着张圆桌,上面的锅子里正咕噜噜冒着泡。汤汁红艳艳火辣辣,肉菜在里面一烫,立刻发出诱人的香味,随着白气四散弥漫。
孙廷雅把肥牛放到碗里,满足地吸了口气。一模一样的地方,只是多了个人,这里就立刻热闹起来,冷风吹在脸上也不觉刺痛,因为胃里暖融融的。
她看向对面,沈沣正在烫一片羊肉,手臂伸长将筷子放到锅里,袅袅白雾里表情有些模糊。孙廷雅想了想,说:“你要不要试下芝麻油啊?我觉得蘸这个吃火锅真的很好吃。”
沈沣懒懒掀起半边眼皮,“你让一个北京人放弃麻酱?”
“你和安琪都是这套。行行行,麻酱最厉害,不过你试过麻油吗?”
她说着,夹起一片牛肉,在自己碗里滚过一圈后,夹到他跟前,“吃一块,就一块,尝尝味道嘛!”
他有点愣。她离得很近,长指纤纤捏住乌黑的木筷,尾端凑到他唇边。牛肉的气味很香,他脑子里却只有一个想法: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喂他吃东西。
见他张嘴吃了,孙廷雅问:“怎么样?”
他心不在焉嗯了一声,因为根本没有去分辨食物的味道。她专注地看着自己,睫毛纤长,下面的眼眸乌黑,涟漪般荡漾开一圈圈笑意。这让他又想起那天在山庄,她和林奕一起离开,那样决绝、头也不回,仿佛他根本就不存在。
火锅吃得差不多后,孙廷雅对阳台进行了新的探索。那个修在角落的圆形浴池,她上次来就非常喜欢,因为太大,简直像个小型游泳池。雪白的瓷壁,雕刻着栩栩如生的花纹,在里面泡澡不仅露天,趴在边沿就可以从29层的高楼俯视四野,相当的刺激。
孙廷雅现在当然不打算泡澡,她脱了鞋子坐在池边,将脚放进去。水是恒温的,她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手机接二连三响起来,是短信提示音,拜年大潮终于来了。孙廷雅拿起来翻看,亲朋好友、工作伙伴,群发的单独的,塞满了整个信箱。旁边沈沣也差不多,他悠闲地坐在池边,没有学孙廷雅泡脚,挑重要的回复了。
偶一回头,发现她口袋里落出个东西,被风吹到自己手边。拿起来一看,原来是张名片,名称是个俱乐部,没有地址,只附了一串手机号。
他问:“这是什么?”
孙廷雅看清后就笑起来,沈沣扬眉,眼中有不解。孙廷雅越想越觉得可乐,撑着头笑个不停,他终于不耐烦,两指夹着名片作势要把它到水里。孙廷雅连忙阻止,抢过来放入包里,笑道:“这个啊,本来是我今晚的娱乐项目。文慧推荐给安琪,安琪又推荐给了我。”
说来说去,还是没有重点。沈沣道:“我要重新评估了,你们作家的表达能力原来也这么够呛。”
专业被侮辱,孙廷雅立刻说:“脱衣舞啦。据说是八国猛男、任君挑选,在江湖上口碑那叫一个好。”
他愕然,完全没想到是这么个东西。见孙廷雅珍而重之地收起来,他又是无语又觉得好笑,冷声道:“这么寂寞,那为什么不找个人陪你?那个林奕,这种日子跑去哪儿了,他不陪你过年吗?”
他明摆着找茬,孙廷雅耸肩道:“我们结束了。”
他始料未及,顿时愣在那里,好一会儿才皱起眉头, “你说什么?”
孙廷雅知道他听清了,没有重复,起身想要离开。他不吭声,却一把抓住她胳膊,将人扯到了怀里。她被他牢牢箍住腰肢,他居高临下看着她,问:“为什么?”
孙廷雅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静静与他对视,沈沣凑近,唇差一点就要落上她鼻尖。呼吸轻柔抚摸,像是吹拂到面上的蒲公英,有一种想停留却还是不得不远离的无能为力。
他说:“你为了他,那样指责我,现在却说结束就结束了?”
说出来了。忍了一个晚上,他还是说出来了。
因为太过不甘、太过愤慨,语气里不由带上了控诉。这些日子以来,想来最让他难以接受的,便是她在他和别的男人之间,选择了后者。
孙廷雅仿佛叹了口气,“所以呢?你希望我和他继续在一起吗?”
他一滞,孙廷雅继续道:“我不是为了他指责你,我只是……不喜欢你打他。”
听起来没什么区别,沈沣却知道当中的不同。他们虽然是夫妻,但一直有约定,如非必要互不干涉。如今他打了她的男友,在她看来是一种明明白白的越界。
还是这样。她居然还是这样。明明两个人都经历了那么多,明明他都表白了一次又一次,她却连一个稍微近些的位置都不肯给他。她始终当他是形同虚设的丈夫,像一尊精美的花瓶,放在门口展示给世人,独独没有进入房子里面的机会。
因为太生气,他反倒笑了,碰碰她漂亮的眉毛,轻声道:“听着,我不是以你丈夫的身份打他,而是以你追求者的身份。我们是争风吃醋。”
他说着深情的话,表情却仿佛破釜沉舟,似乎这之后就会被人视如洪水猛兽。孙廷雅看着这样的他,又想起了那一天,他落寞孤单的眼神,站在走廊里像个被丢弃的孩子。
心口某处狠狠抽痛一下,她忽然想要逃避,推开他站起来就往下走。谁知浴池边的路太窄,她又被他的腿一绊,竟朝右栽倒,直接摔到了池子里!
巨大的水声,扬起的水花足有半米高,沈沣怔怔看着前方,有些没反应过来。孙廷雅几秒后才站起来,浑身湿透,长发湿哒哒贴在身上,她睁大眼睛看着他,完全没想到自己也有今天,结结实实愣在了那里。
片刻后,沈沣终于憋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孙廷雅恼羞成怒,“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她气得要爬出来,沈沣却跳了下去,温热的池水漫过他的腰,他长臂一伸把女人搂到怀里。她的衣服全贴在身上,哪怕池水是热的,冷风一刮还是冷得不行。沈沣拿过池边的毯子,直接把她裹了起来,两人躲在里面,如同一个不受打扰的小世界。
他低头,与她额头相触,道:“别生气,我没有笑你……真的没有。”
她瞪他,他与她对视片刻,像是终于下了什么决心一样,抬起她下巴,自然地吻了上去。
这一次孙廷雅没有拒绝。他的手搂住她的腰,两人肢体交缠、唇齿相依,仿佛结伴而生的藤蔓。
头顶的烟花又开始放了,他们站在水池的中央,长久地亲吻着对方。
等到终于分开,他长长喘了口气,眼睛亮得吓人,“给我个机会。小雅,给我个机会,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