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袤无边的草原上,只有一条白色的公路,哈达般穿过原野腹地。此刻上面正有一辆小型医疗车,平稳朝前奔驰。
“都怪我不好!我应该昨天就去的!一定是耽搁太久了,才造成这种后果……”乔珊懊恼道。
孙廷雅拍拍她肩膀,“你想太多了。一晚上而已,改变不了什么。如果我们在他们心里是骗子,那肯定早就是骗子了。”
她们正在去贡曲村的路上。乔珊受了乔琮拜托,不敢把事情办砸,听到消息就就表示要登门拜访次仁的父亲。李主任留在医院继续工作,派了两个医生陪她们一起,男的叫赵凯,女的叫甄莉,闻言也安慰道:“是啊乔小姐,你就别自责了,会发生这种事儿谁也预料不到啊。”
其实是可以预料的,李主任之所以急着赶过来,也是害怕病人家属产生怀疑。只是她没想到,别人都摆平了,独独在次仁这里出了乱子。
孙廷雅叹口气,感慨这一路果然是不能平静。
汽车另一边响了一下,孙廷雅越过乔珊,朝坐在窗边的男人看去,“不过我还是有点惊讶,这位叫次仁的小病人面子居然这么大,让您也亲自来了。”
沈沣原本正欣赏窗外的风景,闻言移回目光,瞥了她一眼,淡淡道:“这个项目的每一位病人,都值得我亲自跑一趟。”
说完,他再次看向窗外,似乎不想再理睬她。
孙廷雅挑眉,轻轻笑了。
上车前就已经察觉,刚刚再次验证,果然不是她的错觉。
这个男人对她的态度,比之前冷淡了。
她觉得有趣。乔珊说过,他是在听了自己的病情后开始不对劲的,所以现在,男人对艳遇对象的身体素质要求已经这么高了?
沈沣知道孙廷雅在看他,不过他不打算回头。
昨天是他失态了,但一个晚上的时间,已经足够他把事情理清楚。即使是现在,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他相识两年、结婚一年多的老婆,居然真的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哪怕是有脸盲这个理由也说不过去,毕竟她可是能认出那位乔小姐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从没认真去记过他。
虽然他从不认为所有女人都该喜欢他,但也没想到,自己也有在女人跟前混得这么差的一天。现在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她总是用那种眼神看他了。一个不知分寸的搭讪者,这就是他目前在她心中的印象吧?
他望着远方湖泊边成群的牦牛,神情平静如水。
不得不说,这种感觉真的让人……不太舒服。
。
医疗车到达贡曲村,他们在热心村民的指示下,找到了次仁的家。一座修在村子尽头的石头房子,和别的房屋隔得老远,几乎要让人怀疑它不属于这个村庄。
赵凯下车后说:“没电话,也没法儿提前联系,我们只能直接去敲门了。”
话音刚落,就看到门口的毡布被掀开,一个男孩抱着水壶走了出来。他开始还没注意到他们,直到甄莉惊喜地叫道:“次仁,还记得阿姨吗?我们来接你啦!”
小男孩受惊地抬起头,眼眶通红。
乔珊说过,次仁今年已经8岁,但是从他的外表,一点都看不出是个8岁的孩子。那样瘦,那样小,衣服脏脏的,上面还破了个洞。那水壶几乎有他半个人高,让他越发显得可怜。
“甄……甄阿姨?你们……来接我?”他结结巴巴道。
乔珊上前一步,说起了藏语。孙廷雅跟她学过一点,勉强能听懂她在说什么。
“是啊,我们来接你。次仁你怎么了?眼睛红红的,不会是哭鼻子了吧?”
次仁诧异道:“你……你是谁?”
“我是达瓦央金,是平措哥哥的姐姐。他出事了,现在在医院呢,所以才没有来接你。不过你跟姐姐走,咱们去拉萨就能见到他了。”
“平措哥哥?”次仁眼睛一亮,“真的是他让你来的?他出事了?他出什么事了?生病了吗?”
一连串的问题,乔珊招架不住地举起手,“你先答应跟阿姨去医院检查,路上我再仔细回答你,怎么样?”
次仁仰头看她,怀里抱着水壶,几乎就要往前走,身后却传来怒喝,“你们在做什么!离我家远一点!”
甄莉吓了一跳,沈沣挡在她面前,对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道:“彭先生,我们是‘天使的心’医疗队,来接您孩子去做检查的。”
孙廷雅小声道:“这人是谁?”
“彭杰,次仁的爸爸。”甄莉解释道。
“汉人?”
“恩,他跟我们一样是汉人,不过是在藏区出生,老婆也是藏族人。”
彭杰冷笑道:“天使的心?哼,你们这些骗子!”粗鲁地挥挥手,“滚,离我的孩子远远的,我不会再上你们的当了!”
他说着就去扯次仁,谁知孩子不肯动,他发了火,一巴掌打上他的脸。次仁痛得手一松,水壶跌在地上,滚烫的酥油茶泼到脚上,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呜……爸爸……我错了……”
甄莉急道:“彭先生您别这样,不要打孩子啊……”
彭杰恶狠狠道:“我怎么管教孩子不关你的事,快点滚!你再不滚,我就对你们不客气了!”
说完这句话,他抱起次仁进屋,重重甩上了门。
留下几个人面面相觑。
。
他们在外面站了十几分钟,乔珊、甄莉和赵凯轮流去敲门,只换来彭杰的怒吼和次仁更凄惨的哭声。最后沈沣发了话,先找个地方吃午饭,顺便问问村子里的人,这个彭杰到底什么情况。
一家藏民热情地招待了他们,矮胖矮胖的主妇格桑一边给他们端饭菜,一边道:“你们的事我听说啦,免费给孩子们治病,你们是大好人呀!那个彭杰是个疯子,他不知好坏,活该一辈子受罪!就是可怜了小次仁……”
乔珊道:“他怎么会这么极端?我是说,一般人不会一见面就喊打喊杀的吧?”
“所以我说他是疯子啊!”格桑指指脑袋,“我们都说啊,自从梅朵死掉之后,他这里就出问题了。不过本来他也不聪明就是了,从小到大都是怪人!”
“梅朵?她是彭先生的妻子吗?”孙廷雅问。
“是啊。梅朵可是个好女人喲,又会放羊又会煮酥油茶,要不是有她,彭杰搞不好都活不到现在呢!”
格桑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他们知道了原来彭杰的父母也是汉人,当年援藏的时候过来的。他出生在这里,从小就性格孤僻,长大后也不爱跟人打交道。后来他和同村叫梅朵的女人结了婚,有了次仁,一度变得开朗了些。可是梅朵三年前因病去世,彭杰的脾气就从高空跌入最低谷,现在几乎相当于半个疯子了。
格桑出去后,他们对着一桌子丰盛的饭菜,相顾无言。
乔珊道:“次仁的爸爸是汉族,妈妈是藏族,和我们家一样啊。难怪乔琮会注意到他。”
孙廷雅夹起块青稞糌粑,慢条斯理吃完后才道:“那个彭杰的戒备心很重。看样子,他是真不相信你们,不愿意送孩子去做手术。”
沈沣道:“正常。这里的人穷惯了,医疗条件又长期落后,已经养成遇事听天由命的观念。比起前途未卜、陌生得甚至有些可怕的北京,我相信大部分患者家属都曾考虑过,要不要干脆放弃这个机会。”
唯一的不同就是,理性的人最终选择为孩子拼搏一次,彭杰却坚决将他们关在门口。
甄莉长叹口气,“他本来就孤僻多疑,我们之前还失约了,难怪会闹成这样。这回还真是碰上大麻烦了……”
赵凯附和,“做善事也这么难,我的心真的很累。”
沈沣微微一笑,“这就气馁了?其实做慈善,给钱本来就是最简单的部分。深入这些地区,说服孩子的父母相信你,带他们前往北京做手术,这才是最困难的。如果一不小心,手术出了什么意外,要担的责任更是难以想象。我发起这个项目时,礼然就劝过我了。”
“原来这个项目是你发起的。”孙廷雅讶异,“你不是说你不是负责人吗?”
沈沣顿了顿,“是啊,我是出资人。”
孙廷雅若有所思。那这么看来,他还是只做了最简单的部分,如果不是纪礼然出事,应该也不会管这个烂摊子吧?
不过她没有说出来,倒是赵凯想起什么,“我听纪医生说过,沈先生之前虽然不准备插手具体事情,但他跟团队承诺了,如果真出了事情,一切责任他来担。也是因为这个,医院方面才同意合作这个项目的……”
毕竟现在医闹这么泛滥,谁也不敢随便担这种大风险。
孙廷雅笑笑,并不对此置评,又给自己夹了块羊肉。
乔珊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