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长安城附近早已成了一处大军营,奉命调集长安的军队足有十几支,平素亦会在驻地操练,有一些人员调动是很寻常的事情。除非能够紧紧的缀上这股贼人,亲眼看着他们进入那一处军营,否则事后想要凭借兵员调动就认定谁是凶徒,无异于痴心妄想。
房俊蹙眉问道:“有多少人缀着这股敌人,会否被甩掉?”
军卒答道:“属下一伍斥候,除属下一人回来禀报之外,其余四人尽皆跟了下去。只不过子午道太过狭窄凶险,只能等贼人过去之后才能跟上,不能半路超过事先埋伏。而且万一贼人过于谨慎,干脆留下一旅兵卒断后,那便不可能缀得上了。”
房俊恍然。
自子午道有很长一段都是修筑在悬崖峭壁上的栈道,狭窄处只能两三人并肩通过,若是有一旅劲卒守在栈道出口,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去多少斥候都没用。
根本过不去,如何追得上?
高侃沉声道:“贼人有备而来,虽然差一点进入我们的陷阱,但必有安全撤离之策略,定会在子午道留下人手守着栈道出口。”
这种事没有什么侥幸,既然他们几个人倏忽之间就想得到,人家预谋而来,岂能看不到这等断绝追兵斥候的机会?
毋须怀疑,明天一早,各部军队肯定都是齐编满员,一丝一毫的破绽都不会露出……
长乐公主柳眉蹙起,问道:“那此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她固然不愿房俊行险,与贼人有大规模的冲突,可是贼人这般猖狂而来,事后却依旧能够全身而退,连贼人是何模样都不知道,往后一旦窥得机会,岂不是还会行下这等暗杀之事?
房俊也大为头疼:“是微臣有些疏忽了,没料到他们居然敢雨夜横穿子午道。”
他自然更为担心。
若是贼人发动寻常死士前来,他反倒不至于这般担忧。家中豢养、训练死士,乃是关陇贵族一以贯之的做派,甚至堪称传统,百余年流传下来,如今就连江南士族、山东世家也有样学样,但凡有一点势力的门阀,都会豢养一些死士,以便去做那些个见不得天日的勾当。
可死士之精锐,在于其精擅刺杀投毒之术,往往阴暗之中如毒蛇一般择人而噬,一击即中,远遁千里。
一旦对方防御有术、戒备严密,没有可趁之机,死士的作用也就不大。
然而军伍则不同。
军伍之中令行禁止、阵势严禁,若是发起强攻,一旅悍卒之威力足可匹敌数倍于己的死士,猝然发动之下,以硬碰硬,可将一切都碾为齑粉。
所以再多的死士房俊也不怕,可对方能够随意调动一支军旅随时对他加以扑杀,却犹如跗骨之蛆一般,令他胆寒心惊,夜不能寐。
稍有不慎,便会被彻底碾压……
“殿下放心,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贼人既然是军卒,那么奉命调动就必然有迹可循。”
房俊心中担忧,面上却一片宁静,缓缓道:“而且就算不知这一支军卒隶属于那一支军队,可幕后主使却摆在那里跑不了。”
长乐公主心中一惊,问道:“你想干什么?”
房俊笑道:“总不能人家明火执仗的调集军卒来杀我,我还当做没事儿似的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他既然做了初一,那就莫怪我做十五!”
长乐公主忍不住奇道:“主使者自然是赵国公……可赵国公如今早已经交卸了军权十几年,手下并无一兵一将,你即便上门去质问,人家自然可以推得干干净净,你有什么办法?”
这就是长孙无忌的高明之处,为了防止李二陛下的猜忌,早在贞观初年便交卸了军权,只谈政务,不涉军务。
如今哪怕明知是长孙无忌调兵前来围杀房俊,可人家一句“早已不掌兵多年”就推得干净,你能奈他何?
房俊却笑道:“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他赵国公府固然没有军队,可死士总有?”
长乐公主懵然不解时,房俊已经扭头对高侃吩咐道:“去兵部大牢当中提一个死囚,做好一切手尾,让人查无可查,某自有用处。”
“喏!”
高侃赶紧应下,一句也不多问。
房俊甚至就连一旁的军卒斥候也没有避过,对于整个右屯卫上下,他有着充足的信心。
当然,适当的予以知晓一些内幕,这也是培养心腹的一种手段……
长乐公主吓了一跳,嗔道:“你可别胡来!大不了我再去父皇那里求一求,让他多多敲打着赵国公一些,令其投鼠忌器。可你若是乱来,一旦无法收场,那可就是天大的乱子!”
她太了解房俊这人的性情了。
外界都说他是个棒槌,实则这人常常谋定后动,不肯予人一丝一毫的真正把柄;然而当外人以为他是个沉稳有谋略之人,他却往往做起事情十分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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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淅淅沥沥的小雨一夜未歇,固然并未增大之迹象,可天上的云彩依旧浓厚,丝毫不见停止之趋势。
神龙殿内,李二陛下凭窗远眺,心中很是郁闷焦躁。
一般来说,祭天的时辰是有着严格控制的,往往在日出前七刻。不过由于天气变化莫测,为了防止筹备多日的祭天大典因为遭遇雨雪大风等等极端天气无法进行,所以便会多设置几个时辰,以便通融。
但是最迟,也不能超过午时,否则便会被视为不祥,只能取消这次祭天大典,择日进行。
若是放在平素冬至日祭天,大不了便延期举行,甚至干脆将当年的大典取消了也未尝不可。
毕竟每年都有那么一遭,也没什么稀奇,只要皇权稳固,任凭那些个儒者道士叽叽歪歪什么“天人交感”便好,又不会少一块肉去……
但是今日的大典却万万不能取消。
今日之祭天大典,乃是以“天子”之身份昭告上天,皇帝率领子民御驾亲征,想要得到昊天上帝之赐福,从而旗开得胜马到功成。这若是因为天气之故不得不延期或者取消,世人会如何评说?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连上天都不许悍然发动战争,致使生灵涂炭,皇帝若一意孤行,便是昏聩残暴,似有桀纣幽厉之辈……
那是万万不行的!
且不说李二陛下心中壮志冲霄,誓要踏平高句丽创下千古未有之基业,超越秦皇汉武成就千古一帝之霸业,单单是以举国之力集结百万大军与辽东,岂是说撤就能撤的?
哪怕此刻昊天大帝亲自来到李二陛下面前,告诉他这场东征之战不能打,他也必须硬着头皮打下去。
否则国内被掩藏起来的种种矛盾会在顷刻之间爆发,固然不会危及他这个皇帝的统治,可是贞观以来十数年呕心沥血、殚精竭虑所开创的盛世景象,只怕会毁于一旦。
李二陛下绝对不容许那等情况发生!
他转过头,看着身后肃立的内侍总管王德,沉声道:“李淳风呢?太史局推测说是今日巳时乃是吉时,可眼下卯时都快过去了,这雨却依旧不停,这就是他所谓的吉时?速速将他喊来见朕,朕要他的解释!”
“喏!”
王德自然知道这雨若是不停,会有多大的干系,赶紧躬身推出殿外,想要小跑着前往太史局寻李淳风前来见驾。
不想刚出了殿门,便见到一身戎装已被雨水淋透的李君羡打不而来,远远的便问道:“陛下可在殿中?”
王德忙道:“陛下正在,李将军还请自去便是,老奴有要事去办。”
虽然知道李君羡如此急迫的入宫觐见陛下,必是有要事发生,可他自己身上也担着任务,不敢耽搁,强忍着好奇心,大步去往太史局。
李君羡不知王德为何脚步匆匆,也不引领自己入殿,只得自己进了大殿,见到李二陛下正在窗前负手远眺,忙走上前去,施礼道:“末将参见陛下!启禀陛下,昨日越国公在城外监工圜丘之布置,其后与长乐殿下一同去往终南山道观,彻夜未回……”
李二陛下愣了一下,旋即一双眉毛“唰”的便竖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