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贞观以来,大唐的主要城市便施行“宵禁”制度。
你说李二陛下杀兄弑弟之后做贼心虚觉得“总有刁民要害朕”也好,亦或是维持大唐帝国安定繁荣将一切魑魅魍魉在夜幕降临之后统统封印也罢,总之这项国策坚定的执行了很多年,知道安史之乱以后朝廷中枢执行力不够,这才名存实亡……
“宵禁”并不是所有人统统回家不许串门不许说话不许上街,整座城市黑灯瞎火全体睡觉,而是指城内主要街道封闭,但是允许在坊市之内活动。
唐朝长安城有一百一十里坊,入夜之后坊门关闭,等闲不许人进出,形成一个个獨立的区域。
平康坊夜夜笙歌,是长安最繁华的所在,青楼楚馆酒肆店铺鳞次栉比,每晚灯火辉煌,彻夜不眠。
李孝友等一干人本是蓄谋已久,想要来个“大闹醉仙楼”,狠狠的削掉李孝恭的面皮,却不料倒霉催的碰到来醉仙楼聚会的房俊、李泰等纨绔……
双方本来实力差距不大,但是以房俊、程处弼等为首的几人武力强横,顿时实力对比倾斜。李孝友一看形势不妙,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他这一跑,别人更没理由硬扛了,顿时队伍崩溃,四散奔逃。
房俊这一方的纨绔们见到占了便宜,哪里肯收手?对方越是跑,这边就越是追,追上就是一顿暴揍。醉仙楼门前的大街上顿时上演一出全武行,追的追逃的逃,狼奔豕突,哭爹喊娘。
李泰最是兴奋,从小到大没打过架的魏王殿下放佛彻底点燃了心中的暴力因子,拎着一根叉竿见人就打,肥胖的身形居然异常矫健,就连那根揍人揍断了的手指似乎也感觉不到疼痛……
“娘咧!连本王也敢打,不想活了是?信不信抄你的家、灭你的族、将你老娘姐妹老婆统统卖到教坊司去?”李泰拎着叉竿,将一个倒霉的崴了脚的半大小子堵在墙角,一下一下劈头盖脸的狠抽,一边抽还一边骂。
半大小子被抽得叽哇乱叫,左支右挡,却是不敢还手,只是委委屈屈的分辨道:“殿下饶命,咱可没动殿下一根手指啊……还有,家父是道王李元庆,是殿下亲叔叔啊,我娘就是您亲婶子,我老婆是您弟妹,我的姐妹,那也是您的亲姐妹啊……”
娘咧!
这贼眉鼠眼的小子居然是本王的堂弟?
道王李元庆,乃是高祖皇帝第十六子,与父皇同父异母。父皇兄弟众多,但是能够跟父皇一条心的却不多,这道王李元庆就算一个,父皇对其一直封赏不断,兄弟感情甚是亲厚。
但是正因如此,李泰愈发愤怒!
“你还知道是本王的堂兄弟?你特么不跟着本王混,反而跟李孝友那个王八蛋打本王,罪加一等,不可饶恕!”
又是一顿乱棍,抽得这位哭爹喊娘,不住告饶。
揍了一顿,李泰神清气爽,直起腰游目四顾,冷不丁见到李孝友被房俊一脚踹了个屁墩,顿时双眼放光,摇摆着肥硕的大屁股,兴冲冲就跑了过去。
大街上混乱不堪敌友不分,李孝友没头苍蝇一样乱跑,却一不小心被房俊给堵住了。他这细胳膊细腿儿的,如何是房俊的对手?一个照面,便被房俊一脚踹了个屁墩。
李孝友捂着肚子,疼得冷汗直流,看到房俊溜溜达达上前来撸起了袖子,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大叫道:“房俊,某乃是堂堂亲王,更是朝廷命官,你敢打我?”
房俊一哂,露出一排大白牙:“亲王什么的,某也不是没揍过,怎么你觉得亲王很牛么?”
李孝友就被噎了一下。
差点忘记了,眼前这个棒槌那可是胆大包天,甭说自己这个拐了弯的亲王,便是真正的亲王齐王李佑,不也是被这小子说打就打,打完还屁事儿没有?
李孝友心中焦急,左右张望,却见己方的人马全都各自为战,全面落于下风,哪里有人顾得上他?
只得色厉内荏道:“房二,你敢动我一下,信不信本王在陛下面前参你一本殴打皇室宗亲,居心叵测,意图谋反?”
房俊觉得这货脑袋有病,你以为你说了,陛下就信?懒得跟这货墨迹,他追那几个倭国使节没追上,正好拿李孝友出出气,嘴边挂着狞笑,一步步向李孝友走过去。
距离李孝友还有两三步的时候,倏地眼尾闪过一条身影,房俊吓了一跳,本能的向旁边一闪,便见到魏王李泰大步流星赶来,扬起手里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叉竿,一下子就砸在李孝友脑袋上。
“本王打你,算不算居心叵测,算不算意图谋反?”李泰大叫一声,宛如神威天降,威风凛凛。
“哎呀……”
李孝友惨叫一声,被一叉竿砸在额头,顿时鲜血就流了出来。原本鼻梁骨被李泰砸断,脸上已经是花里胡哨,现在血流满面,愈发狼狈不堪,神情可怖。
这一下子把李孝友打傻了,捂着脑袋再也不敢说半句硬气话,房俊或许不敢把他怎么样,可是这个发疯的李泰,说不定能把他锤死……
醉仙楼门前大街上一片喧嚣,沸反盈天。
两帮人马相互追逐,咒骂殴打,将整条街都搅得混乱不堪。
负责“宵禁”的金吾卫、维持治安的武侯、萬年縣的差役,终于被爆炸一般的平康坊惊动,姗姗来迟。坊卒将坊门打开,各路官差兵丁齐齐开进平康坊,面对论战目瞪口呆。
等到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知悉斗殴双方的身份,无论金吾卫的军校,还是萬年縣的官差,都是一个头两个大。
魏王李泰、河间王李孝友、道王世子、房俊、程处弼、倭国使节……听听这一个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哪个是等闲能够招惹的?
这事儿除了陛下,谁也处理不了,幸好现在时辰尚早,宫里也是刚刚落钥,赶紧的上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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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二陛下刚刚来到杨妃的寝宫。
杨妃身子骨弱,正逢春干火躁,近日身子一直不爽利,加上思念儿子,食欲不振肝火虚旺,整个脸颊都凹陷下去,很是疲惫萎靡。
李二陛下有些心疼,老夫老妻了,柔情蜜意那一套早已冷淡,但是心底对对方的疼爱却有增无减。作为皇帝,富有四海坐拥天下,什么想要的得不到?所有的东西都看得淡了,唯有健康长寿方才是最珍贵的……
杨妃如花的玉容并未因生病而减色半分,反倒因憔悴多了几分柔弱凄美,愈发我见犹怜。
李二陛下拉着杨妃的手坐在锦榻边,柔声开导,让她注意身体。
杨妃神情凄楚,柔声哀求道:“陛下,将恪儿调回长安,好不好?恪儿是个乖孩子,陛下就给他一个富贵闲王的身份,让他陪在臣妾的身边,臣妾就算是死,亦可瞑目了。否则只要臣妾想想恪儿孤身一人远在江南,这心里就像是刀子剜了一般……”
说着,两行珠泪簌簌落下,滴在李二陛下的手背上。
李二陛下心里一痛,他岂能不明白杨妃的心意?
儿行千里母担忧,李恪既不是嫡子,亦不是长子,既然早已没了争储的可能,作为母亲自然想要将儿子留在身边,唯恐有那些心思叵测之人,将李恪给牵连,落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李二陛下陷入沉默。
事实上,针对他的“封建世袭”制度,朝中早已有人反对。李二陛下英明神武,又怎那不清楚这里头的利弊?只是作为一个父亲,他的私心作祟……
他的天下,只能有一个儿子来继承,可其余的几个,也都是他李二的骨血,他想要将自己的东西给儿子们都分一些,让儿子们过得更好、更开心一些。
可是现在,他犹豫了……
正在此时,内侍王德脚步匆匆的闯了进来。
李二陛下面有愠色,甚是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