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谷关,残阳夕照,雄关如铁。
赵似和姚麟肩并着肩,策马前行。
“武之将军(姚兕)突然过世,真是朝廷一大损失,西北倾倒了一根擎天柱石啊。”
“谢大王赞!兄长大战小战数百场,一生打过河西家,契丹,吐蕃,还从征过交趾。南征北战,卒于任上,也算是死得其所。”姚麟黯然道。
“本王闻将军兄弟二人自幼丧父,事母甚孝?”
“是的大王。我还只是三四岁时,家父就死在战场上。我是母亲和兄长一起拉扯大的。等我长大,老母也积劳成病,仙逝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姚麟黯然神伤,抹了抹脸上的泪水。
停了一会,姚麟扬起头,慨然道:“兄长一生念念不忘就是为家父报仇,所用器具兵甲,都刻上‘仇雠未报’四字。
“武之将军忠孝无双!”赵似赞叹了一句,“本王听说武之将军不仅苦学兵法,还酷爱书法?”
“是的,兄长尤喜前唐颜鲁公(颜真卿)翰墨,总是喟然叹道,‘吾仰慕之人,当属颜鲁公’。”
“颜鲁公书法大气磅礴、遒劲郁勃、瑰丽雄健、形神兼具,凡志存高远、忠义仁孝之人,都爱它。本王也爱,临摹了十几年,只得其形,难近其神。”
姚麟突然答了一句,“某听官家一日言及,几位大王中,遂宁王笔法铁画银钩、飘逸劲特,自成一派,但柔媚轻浮。殿下的笔法学颜体,苍劲有力,已有磅礴浩然之势。”
“哈哈,皇兄自己就写得一手好书法。我的书法,在几位兄弟之中,算是最差的。不学无术,浅薄鲁莽。”
姚麟淡淡一笑,“世人之见,只是只见其一,不见其二。殿下进剿荆山贼,力排众议,亲率精骑,一人双马,昼夜行军,六天六夜,一战而定。可见,殿下对骑兵作战,颇有心得。”
赵似看了一眼姚麟,他脸上满是诚恳和善意,点了点头,坦诚地说道:“本王觉得,骑兵作战,优势在于两点。”
姚麟脸色一动,连忙答道:“请大王赐教!”
“不敢!本王的一些个人浅见,就当是抛砖引玉。骑兵的两点优势,一是冲击力。连人带马,足有一两千斤重,一旦飞奔起来直冲过来,除了坚固的城墙,如林的长矛之外,没有什么东西挡得住这样的冲击力。比如前朝的具装甲骑,无坚不摧!但是这种重甲骑兵是有局限性的。”
“它只能在关键时刻,投入到关键地点,一锤定音。所以它应该走少而精的路子,如前唐太宗的玄甲骑兵。”
姚麟听到这里,忍不住看了一眼身后的赤骑义从,他们都身穿铁甲,外罩朱色衫衣。马高人壮,把马铠等具装一配齐,就是具装甲骑。
“其实本王最喜欢骑兵的另一个优点。机动力。”
“机动力?”
“跑得快,走得远。比如上次进剿荆山贼,急行六天六夜。按照正常行军,多则二十多天,少则十五天。如此之快,山贼们料想不到,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再比如战场上,任何阵形,都是有缺陷的。骑兵可以利用机动力围着敌阵游斗,用骑弓袭扰,寻找缺口。一旦找到破绽,立即投入战斗,一举攻破。”
“千里奔袭,游斗吊风筝...”姚麟听明白赵似所说的骑兵战术。
“是的,君瑞将军。除此之外,还有迂回大包抄,多路并进大纵深等战术。此外,骑兵的机动性,还包含着战略机动性...”
姚麟听得脸色越发凝重,在马上恭敬地作揖道:“请大王赐教。”
“迂回大包抄战术,比如攻打河西家。以沿边五路为正面,交替进攻,吸引夏军主力。然后派遣一支骑兵,出云中等地,从阴山、河套迂回,直插灵武等地的北边,趁着河西家主力悉数南调,后方空虚时,攻克灵武诸州。”
姚麟一拍大腿,欣然道:“灵武诸州攻克,前线河西诸军肯定会军心大乱,不战自溃。”
这一点虽然有些奇思妙想,但不算多么出奇,姚麟只是赞叹了一句而已。
“多路并进大纵深战术,就是本王有十万骑兵,全面进攻,所有骑兵以宽正面、大纵深、大鱼鳞的队形向敌人开进。其队形分纵并三三制。并行分左、中、右三路军,纵行则由前锋、中军和后卫组成。”
“并行各路军之间保持一定的间隔,从左路,或者右路至中路的间隔,为以传令骑兵一天的行程为准。纵行各军,中前后距离则根据地形和敌军势态调整。这样的队形好处在于兵力分散,充分发挥骑兵的机动力。”
“其次,兵力散开,我方的进攻点就变得很多,让敌人难以预料,不利防守。实战时战术也可以灵活多变。比如先用前锋多加试探,找出敌军的弱点。一旦确定主攻点,分进合击,穿插进攻。”
“或左路牵制,中路主攻,右路包抄,全歼敌军。或者左中右三路轮番进攻,直至破敌。又或者中路诱敌,左右包抄...”
赵似侃侃而谈,姚麟听得目瞪口呆,这些可不是奇思妙想,纸上谈兵就能想出来。他是沙场宿将,知道战场瞬息变化,什么平戎万全阵、八卦锁金阵,都没有用。
重要的是队形展开,互相配合,料敌在先,敌情试探等等这些很无聊,也不是很起眼的东西。而在赵似的话里,这些要素全部齐全。虽然很简略粗糙,但是能明细到这个份上,说明简王殿下至少有实践过。
“这些...都是大王自己琢磨出来的?”姚麟迟疑地问道。
赵似哈哈一笑,“本王不是有个兔太尉的雅号吗?此前我喜欢跟一伙禁军在开封城外纵马猎兔,先是几十人,后来上百骑。我一边猎兔,一边奇思妙想,把百骑当万骑,演练实践。”
姚麟恍然大悟。
难怪那些跟简王走得近的禁军军官们,一个个死心塌地的。就像一群骏马,找到了头马,一群野狼,找到了狼王。
“大王真是天纵奇才!只是可惜,我们大宋,骑兵奇缺,让大王没有用武之地。”姚麟痛心疾首地说道。
“君瑞将军,现在没有,不等于将来没有。煕河,湟中,乃至青唐,吐谷浑和吐蕃旧地,遍地牛羊,良马成群,那些部落牧民,从小在马背上长大,随便一个就是好骑兵。还有凉州,陇右的祁连山和居延海,都是出良马的地方。”
姚麟眼睛里精光一闪,“殿下的意思是先取凉州,断河西一臂?”
“君瑞将军,你可知张掖郡的来历?”
“断匈奴之臂,张中国之掖。”
赵似和姚麟同时仰首哈哈大笑。
笑毕,姚麟脸色有些尴尬和不安,“小侄毅夫,久居西北粗鄙之地,偏又仰慕风流文雅。所以进京后,与王都尉、申王、遂宁王等人走得比较近...某已经好生开导了他,叫他看清势态。毅夫现在也心有所悔...只求殿下,再给毅夫一个机会。”
“姚雄勇鸷有谋,是一员良将,有机会再兴姚家一门。只是他心思有点多。本王夺了他的左翊卫右将军一职,改让刘法接任,只是一个警示而已。如果他能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再回来,本王还是欢迎。”
“君瑞将军,你是历经风雨的人,本王也十分敬重你。只是,有些机会,必须自己去争取。”
姚麟郑重地点了点头,沉声道:“大王放心,我们姚家一门,上下数十人,定当以大王马首是瞻!姚雄,他只是一人而已。”
赵似拱手,与姚麟对施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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