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
嬴抱月是在竹筒碰撞的清脆声中醒来的。
感受着周身的暖意,她缓了一瞬才回过神来,想起她今夜是睡在了李稷的床上。她翻了个身,将脸埋在了柔软的熊皮之上,上面有着青草和皂荚的气息。
她深吸一口气支起身子,看向纸糊的窗外。
因为云雾环绕,这里的天空一直是灰蒙蒙的,此时不知是不是风吹散了一部分云雾,她看到一点晨光。看来日光已经大亮了。
也不知自己是不是真的睡到了日上三竿,她攥着熊皮起身,赤足踏在床边地毯上,觉得周身都暖洋洋的。
这些天和赫连晏的相处,他们一直在互相试探,她的精神一直是绷紧的,昨夜难得安稳的睡了一觉,她感觉连带着当初滚落山崖受的伤都恢复得差不多。
她看向手心,缓缓解开指尖的绷带,发现上面的伤口也终于彻底凝结。
感受着身体重新恢复力量,嬴抱月嘴角腾起一抹笑意,伸手推开了木屋的门。
推开门她发现云雾又重新堆积了起来,日光看上去只是清晨模样。她低头发现自己的鞋被整整齐齐摆在门边。
她转身将屋中收拾得和她进来时一般干净,在收拾的过程中,她的目光在墙上那一副木弓上停留了一瞬,手指微动。
但她没有触碰,转身走出了木屋,轻轻关上门。
巨树依旧像是她来的时候那样高耸,但这一次看着屋门前垂下的粗壮藤蔓,她眼中却泛起一股亲切。像个顽皮孩子一般攥紧试探了一下,她发现这根藤蔓光滑无比,想爬上去需要点功夫,下去却是不难的。
她从树上摘下一片宽大的树叶,包住手松松一攥,从藤蔓上一滑而下。
脚落在树下松软的土地上,嬴抱月嘴角露出笑意。
她小的时候和师父在密林中躲避杀手的时候,她一直很喜欢这样玩藤蔓,如今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重温一下童年时光。
而就在她饶有兴趣地端详着手下藤蔓之时,她眸光微顿,忽然发现就在藤蔓后目之所及处,树底有一堆小土包,像是不久前刚被人挖过一般。
而就在土包上方的树干上,有一抹暗红色的痕迹。
看着那抹暗红色,嬴抱月不知为何心头一跳。
她静静走上前,缓缓伸手,触碰上那抹红色。
她的指尖上犹带着血迹,而就在她殷红的指尖碰上那抹暗红之时,耳边忽然传来呼啸的风声。
她身边的时空像是在一瞬之间扭转,眼前骤然腾起大片血红色的云雾。
大片大片的红色之中,嬴抱月目光有一瞬的恍惚,而就在这时,她的耳边忽然响起一个模糊的声音。
这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她像是在安慰着什么人,轻声开口。
“不要怕,会有点疼,很快就好了。”
谁在疼?
她在安慰谁?
这是……什么?
嬴抱月退后一步,下一刻眼前云雾翻转如大梦初醒,她眼前的一切在一瞬间消失,只留下冰冷树干上的一抹红。
她的指尖还抵在树上,但身边什么都没有发生。
什么都没有,一切只像是她在一瞬之间产生的幻觉。
嬴抱月伸出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用指尖抚摸过树上的那抹痕迹,却只留下指尖凹凸不平的触觉。
真的,只是一场无根无据没头没尾的幻觉。
她怀疑是不是因为她和赫连晏对峙太累了,但某种意义上这个地方的确有有些古怪,看来她不能久待。
嬴抱月定定注视着眼前的树干,而就在这时她身后不远处隐隐传来水流声,她闻声一怔转身闻声而去。
顺着那个声音,嬴抱月穿过底下屋舍的后门,走入院中天井下,她怔怔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
坐在墙角的人身着青色衣衫,青铜面具依旧牢牢戴在脸上,然而……
他面前摆着个大木盆。
没错,这个人正是李稷。
但让嬴抱月说不出来话的是……
李稷正在洗被子。
还是被套。
她之前睡过那张床,记得那床薄得可以的被子不是针线缝的,而是外面套着青布系带的被套,这种类型的被套还是当年她师父发明的款式,非常方便拆洗。而如今嬴抱月盯着李稷手下那熟悉的青布被套,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违和感。
毕竟……要是谁看见如今大陆上最年轻的天阶修行者大清早不是在修行练晨功,而是坐在墙角洗被套,谁都会说不出话来。
然而眼前的男人动作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甚至作为水法者,他却不动用任何真元,而是从身边的水缸里舀起一瓢水泼在青石上,把一边筐子里的干皂荚在青石上捶软,然后认真地用手中的皂荚搓洗手中的被套。
直到将不多的污渍搓干净后,再从身边水缸中舀水再清洗一遍。
等等,正经的水法者家里谁用水缸啊?
嬴抱月虽然成为水法者时间不久,但也差不多抛弃了水桶水盆这样的东西,却没想到如今这位她见过的最强水法者用水缸用得如此熟练。
不,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洗衣服洗得如此熟练……
嬴抱月回想起的他和赫连晏对峙时的那句“我想起被子也正好要洗了”,没想到他还真是说真的。
“嗯?”这是将手中青布拧干的李稷回过头,“你醒了。”
嬴抱月点头,看着他将被套展开,无数水珠在她眼前浮起。
下一刻李稷手中的被褥变得干爽如初。
这个时候倒是使用了水法吗?
“这里很难晾干衣物,”李稷看着她解释道,“以前都是那个人烘干的。”
“那个人……”嬴抱月心中的一个猜想在一瞬间验证,她看着面前的人问道,“你以前和一个人一起住在这里?”
李稷点了点头。
“那人是个火法者?”她问道。
李稷眸光一顿,点了点头。
她只要睡过那间屋子多少就能猜到。
“也是,毕竟那间房也太冷了,”嬴抱月苦笑,“我们这些水法者可吃不消。”
她其实因为腾蛇留下的刻印的缘故,体质不如寻常水法者那般寒凉,但昨晚睡在那里也觉得透心凉。
李稷深有同感地点头。
嬴抱月没有再问那个火法者怎么了,因为李稷的反应早就告诉了她一切。
那个人恐怕已经不在了。
但看着男人手中干净的被褥,嬴抱月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
她知道她没有资格再说什么。
即便人已经离开,但这个人依旧十年如一日地打扫着这个地方,只为了让那个人能随时回到这个地方。就像师父是她心中不能触碰的地方,这个人的心里也有永远想要维护的地方。
在这一点上他们是一样的。
“好了,既然你醒了,我把被子套上,我们就出发。”李稷走入屋中,将被褥像原样一般还原好,和嬴抱月一切走出了院门。
院门外,赫连晏抱着剑静静看着两人并肩而出。
“走,两位,”他淡淡道,“今日就出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