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时而像是被浸泡在温水里,时而像是被埋葬在粘稠的水银里,最后一切的一切都被烈火灼烧,化为手腕间刻骨的剧痛。
痛彻心扉。
耳畔只剩下一句话,一个执念。
“你要从深渊中爬出来,活得像个人。”
昏睡中的少女攥紧自己的手腕,猛然睁开了双眼。
“啊。”
鼻尖不再是山林里腐叶与鸟兽的气味,满是药草混合而成的刺鼻气味,之所以说是刺鼻,因为已经成为嬴抱月的林抱月直接被这个味道从昏迷里呛得咳嗽了起来。
“咳……咳……”
伴随着她的咳嗽,不远处传来一个女人惊喜的声音。
“辰儿!快来!她醒了!”
已改名嬴抱月的林抱月睁开眼睛闻声看去,眼前突兀出现一张中年妇人的脸。
她正躺在一间屋子墙角的床上,而那名妇人正站在她的床边。
妇人的目光温柔慈爱,端庄的一举一动彰显着良好的出身,然而下垂的眼角和细纹却又露出些愁苦。
看到嬴抱月醒了,妇人似乎松了口气,上前想要扶她起来,但下一刻背后传来一个冷冽的少年声。
“娘,你歇着,我来。”
嬴抱月转动眼珠,只见一个身材高瘦的少年从妇人身后走来,他一身细葛短褐,剑眉星目,脸庞的线条极其坚毅,明明十五六岁年纪,目光却有些深沉,似乎满腹心事。
少年的手上端着个碗,那闻起来不妙的味道正是出自其中。嬴抱月发现自己嘴里似乎也有着一脉相承的味道。
这真是……
少年看着醒过来的嬴抱月,目光并没有他母亲那样高兴,将碗放到床头桌,看着床上惇弱的少女,桀骜的眉眼间闪过一丝少年人特有不耐的气息,深吸了口气有些不情愿地伸出手……
然后扶了个空。
妇人睁大眼睛,看着撑着床自己坐起身的少女怔住了。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嬴抱月看着少年半空中的手也有些尴尬。
她坐起来的速度似乎有些太快了……
少年一顿之后迅速收回手,转身继续端起碗,皱眉看向坐起来的少女。
嬴抱月苦笑了一下,抬头看向陌生的母子。
这次换少年和那个妇人怔了怔。
就在嬴抱月打量他们的时候,少年和妇人也在打量她。
虽然是看了两天的面容,但这名少女闭着眼和睁开眼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身着细葛短褐的少年眉头蹙起。
就在她望过来的一刻,他居然心头一跳。
就如同绝世名剑出鞘一般。
坐在床上的少女有一双能让人联想到森林和湖水一般清澈的眼睛。醒来后的她浑身缠绕着极为特殊的氛围。
“你……”少年看着嬴抱月有一瞬间的迟疑。
然而不等他开口,坐在床头的少女就先朝他微微一笑。
“谢谢你救了我。”
少年眯起眼睛,“你怎么知道是我救了你?”
正常人昏迷后醒来发现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会是这样一个反应吗?
“是你把我从森林里背回来的?”嬴抱月笑了笑低头看向少年的脚,“你脚上沾着的泥土,和我倒下之处的颜色很像。”
少年一惊,烫到一般抬起脚来,瞪大眼睛看着草鞋跟部沾着的泥土。
下一刻,他重重放下脚,迅速皱眉看向靠在床头的少女。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事,这名面色虚弱刚刚苏醒的少女却一眼看出。
少年眯起眼睛,握紧手中的碗。
“所以我之前就说了,哥你不要乱捡东西回家,”一个冰冷的女声从少年身后传来。嬴抱月抬起头,只见一个模样十三四岁的年幼少女站在门口,声音尖利宛如带刺,“果然捡了个麻烦回来。”
“离儿!你怎么说话呢?”妇人闻言一愣迅速回头呵斥道,“我不记得娘有教过你见死不救!”
少女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娘你又能教会我们什么?”
她讽刺地环视了一圈陈设简单的室内,“就是因为娘你心软可欺,我们才会被赶到这个地方来?”
少女的话不知刺到了那妇人哪里,只见妇人一怔,眼中夹杂着后悔愤怒失望诸多情绪,眼角泛红,但似是顾忌到了身后的陌生人,拼命克制住了自身的情绪。
门口的少女看到母亲难过的样子,大大的眼睛中闪过一丝悔意,身侧的手往前探了探,但看着母亲只想抹泪的柔弱样子又愤怒起来,最后跺了跺脚转身跑了。
“离儿……”
中年妇人探出手,却什么都没抓住。
刚醒就看了一出家庭纷争的嬴抱月摸不着头脑,然而她身前的少年却像是早就司空见惯一般转身。
“娘你别管她,”少年只淡淡瞟了一眼门口,“都那么大个人了,你也管不着了。”
中年妇人深深叹了口气,看向床上的嬴抱月抱歉地开口,“小女性格顽劣,让这位小娘子见笑了。”
嬴抱月摇了摇头,“是我要感谢这位公子仗义出手。”
毕竟可不是谁都有胆量将独自一人昏倒在深山中的少女带回来的。
她抬头看向那少年,“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还请问恩公名姓?”
“救命之恩谈不上,”少年轻轻晃动着碗中药液淡淡开口,“大家都不是傻子,我早该明白,你……”
他深深凝视着床上的少女,随后别开头看向另一个方向冷冷开口,“你这样的人,根本没那么容易死?”
嬴抱月随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个搭在椅背上熟悉的衣物映入她的眼帘。
正是她走出陵墓时从陪葬品里随手拉出的那件衣裙。
嬴抱月默默低头看向自己身着别件寝衣的胸口。
少年怔了怔意识到了什么随后像是被烫到般开口,“这是我母亲给你换的!”
她衣服不是他换的!
嬴抱月抬头有些意外地看向他,“我不是要问这个。”
这……和少年预想中质问尖叫的少女反应不太一样。
他深吸了口气,冷静下来,“总之,你这身衣服可不是一般人能穿的。”
少年冷漠的目光像是要望到嬴抱月的心底。
“吾乃前秦大司马归昌嫡长子归辰,”他面无表情地报出自己的名号,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
“我问你,你是谁?”
……
……
少年的问话在空荡荡的室内回荡,然而嬴抱月却怔怔坐在床上。
因为她首先听到不是别的,而是那两个字。
前秦?
她记忆里的秦,统一全大陆的秦,只有一个字,不是两个字。
国号从秦……变成了前秦?
帝国,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