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灵川轻咳一声:「这位是赤鄢国飞田先锋,羚将军。」
「羚将军?」仲孙谋目光微凝,「军令已下,你这会儿该在赶赴前线的路上,怎么还留在芝田乡?」
「关你......」羚将军本想喷他一脸,忽然想起这货的职权,硬生生改了口,「期内赶到,时间还早!」仲孙谋不能直接拿下他,但若是一封检举信发去赤鄢国都,也是很恶心。
所以他飞快转了话头:「被害的也是我飞田军的军人,我要一个交代!凶手在哪,什么身份,如何处置,啊?
「案子没办完,机密不得外泄,这是规矩。」仲孙谋淡淡道,「羚将军安心打仗去,届时灵虚城照会赤鄢国,你们就有答案了。」
羚将军哪里肯走?等他从前线回来至少是几个月后,黄花菜都凉了。
对这位「巡察使」,他打心眼儿里不信任。
贺灵川开口给他解围:「我来之前,太子要求我彻查到底,务必把最终结果,而不是这个——"他指了指侍卫手里的金笺,「——送到他手中。你有什么疑问就找太子去,我这里不能中途撤止。」
仲孙谋怫然,正要反唇相讥,院门外忽然有人走入,望见这里的情景「哎呀」一声。
这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须发半白,手里还拎着两个油纸包。
院里这一帮凶神恶煞的人物,看得他转身就溜。
不过众人哪能放他走了?仲孙谋的侍卫奔出去扣着他肩膀,一把拖了回来。
用真力一探就知,这只是个普通人。
不待严辞诘问,老头子就招了。
原来他是负责打理这地方的下人,主人麦先生一年到头只来个三四次,每次住不过十余日就走,然后这院子就彻底安静。他平时扫扫地、养养花,弄点小菜来下酒,日子相当惬意。
被问到麦先生是做什么的,老头儿说不太清楚,大概是商贾。因为只要麦先生一来,这里隔三岔五就有客上门,有时一天还能来好几拨。
这些人进书房一坐,麦先生把门一关,声音都传不出来。
羚将军问他:「你就没想过扒墙角偷听?」虽说这几人干着见不得光的勾当,议事时很可能支起结界。
「没。麦先生还夸我,说我最大的优点就是没有好奇心。」
仲孙谋也开口了:「麦先生的全名,你知道么?」
「不清楚,他没提过。」
「他在这里都做什么?」
「呃,多数都在书房里看书吃茶,偶尔出个门,那就不知道去哪了。」
贺灵川问他:「这一次,麦先生待了几天?」
「五天·.....不,六天。」
「那么他现下在哪?」
「不知道啊。」老头儿面露茫然,「按理说他应该在家,麦先生喜欢午睡。」
然而贺灵川寻来时,这院里已经空无一人。
是麦先生嗅到危险,提前逃跑?
可是贺灵川突审万大户用时很短,然后就马不停蹄赶来霜露镇,前后只差两刻钟时间。麦先生怎可能提前获悉呢?
是谁,在什么时候,走漏了消息?
仲孙谋又问两句,看老头子这里掏不出有用的讯息,就挥手让人带他下去口述画像。
这老头子的意外出现,给了在场双方一个缓和的时间。
仲孙谋看向贺灵川,正要开口,猛虎焦玉抢先道:「仲孙大人,我建议共同查案,这才好集中优势。」
贺灵川笑道:「要么查到水落石出,要么你现在就给赤鄢国君寄笺,让太子将我召回。」
羚将军大声道:「
不错!你们就站在赤鄢的国土上,想要强行驱逐太子特使?先要问过我们同不同意!」
贺灵川看他一眼。
这位羚将军外表莽直,其实是个相当配合的红脸。
羚将军的意思是你不同意也不行,令牌只能唬别人,老子照样把你打出去。
聪明人就怕浑不吝。
仲孙谋这时心里也在飞快盘算。
他跟伏山越过节深重,对其手下当然不会客气。
这所谓的太子特使梗着脖子不从,仲孙谋只觉得可笑。那是地狱无门偏要来,后头有的是机会,不把他送走就让他背锅。
因此他沉吟一下,面色和缓下来:「互通有无也好,这样向上都有交代。你那里得到什么线索?」
仲孙谋态度突然软化,贺灵川反而提高了警惕。
他自己要使坏的时候,也喜欢这样先抑后扬。
但表面上还是要借坡下驴、软化下来:「我这里查到几桩妖怪失踪案,包括羚将军的后辈在内,赤鄢中部北这半年里有几十头妖怪失踪,与灵虚城信差案相似。」
「你是说,有凶手大肆捕猎妖族,灵虚城信差只是意外被杀?」
「暗中捕猎。」贺灵川纠正他,「芝田乡的万大户已经供认,他与侄子合伙杀妖取珠。」
「取珠?」仲孙谋皱眉,「什么珠?」
贺灵川打住话头:「仲孙大人,轮到你了。」
仲孙谋长嘘一口气:「我从北部查下来的,不局限于赤鄢境内,有几头禽妖亲眼见到白肩雕飞去悬崖下避雨,但天亮后好像没再出来。我反复询问,它们并不敢确认,后来我在悬崖下取证,证据最终指向芝田乡霜露镇,也就是......这里!「
羚将军插话:「然后这姓麦的就得到风声,提前逃跑了。」
仲孙谋怫然:「羚将军慎言。」
「我就想知道,现在怎办?」羚将军是个务实派,「他都跑了,这案子还怎么往下查?」
「对这姓麦的发布悬赏通缉。」仲孙谋道,「画像很快会出来,附近乡镇都要张贴。天上地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很难跑出去。」
这里可是妖国,盯着悬赏的不仅是人类,还有各种各样的妖怪。无论你是吃饭还是蹲坑时,都不知道哪个角落里会有一双非人的眼睛默默注视着你,防不胜防。
他施施然往外走,只带一个侍卫,对贺灵川道:「我还有些消息,你们随我来。」
书房门上破了个大洞,当然不适合说机密了。
贺灵川和焦玉互视一眼,跟着他去往主屋。
羚将军当然也跟了过去。
他正要交代两头钻风兽护卫看住书房,但话还未出口,贺灵川如有先知,拍拍他的长颈低声道:「什么也别管。」
羚将军真就把话咽了回去,默默跟着他走入主屋。
仲孙谋亲自关门,甚至放了个结界,才低声道:「这件案子,务必要办得帝君满意。」
帝君即是灵虚城的主宰,统治整个贝迦帝国的妖帝。
所以这句话的份量很重。
贺灵川听出他话外有话:「那帝君怎样才会满意?」
「这案子发生的时机蹊跷,帝君认为是境外女干细所为。」仲孙谋看着贺灵川道,「可是你们分析的结论,分明与这无关。」
「灵虚城信差被杀,是因为有人暗中专捕零星小妖?嗤,这种结论怎能取信于帝君?」
天子不信这是意外,他们做手下的就要倒霉。
贺灵川虚心请教:「那么仲孙大人认为,这事儿该怎么办才好?」
「还是要往这方面深
挖细查。」仲孙谋正色道,「若真像你们所言,白肩雕只是遭遇意外,那么幕后人知道自己错杀灵虚城信差以后就该偃旗息鼓,躲藏起来才对,至少要等到这阵子风头过去,怎会接二连三地继续犯案,还越干越引人注目,让你们能够抓住线索?」
这小子嘴臭,说得好像他们能寻到线索都是幕后人双手奉上的一般。羚将军嘴巴动了动,一句妈妈p的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贺灵川却听得心头一动。仲孙谋说得不无道理,但他仍然道:「或许是上下脱节,万嵩没领会幕后人的意图;也或许是上头摊派的任务太重,他们又心存侥幸。」
一个组织要上传下达,上令下行,其实是很难的一件事,中间出现混淆、纠结、紊乱可再正常不过,更别提上下各有私心,利益互相碰撞。
组织越大,偏差越大。
上层自觉智珠在握,想的是言出法随,可底下的虾兵蟹将执行起来,硬生生就能给你搅黄搅臭。
好心办坏事,往往出自于此。
羚将军瞪眼道:「仲孙大人你要非说是女干细所为,那白肩雕的飞行路线只有灵虚城的人知道!你不回灵虚城去查个究竟,老在赤鄢国内晃悠有什么用?」
「灵虚城里已有专人在查。」仲孙谋飞快道,「白肩雕毕竟在赤鄢失踪。就算它的行程在灵虚城泄露,那么击落也是在赤鄢国内执行。找到凶手,疑难自解。」
他问贺灵川:「你说万大户的侄子万嵩是凶手,此人现在何处?」
「不知道。」贺灵川爽利道,「你既能找到水牛巷来,我还指望你也能找到凶手下落。」
「白肩雕也罢,羚将军的后辈也罢,都是在芝田乡附近失踪。」仲孙谋抬了抬下巴,「凶手很喜欢在这里出没,不妨就以万大户为饵,钓他出来。」
「正有此意。」贺灵川笑道,「那仲孙大人还不赶紧回友田镇?万大户被我们实控的消息,万不能走露出去,否则万嵩不会上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