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府,大雪。
萧元彻脸色阴沉,坐在正厅之内,一语不发。
文东武西,各自坐着。
见萧元彻的脸色吓人,也都不敢多说什么了。
徐文若干脆五心朝天,眼睛微闭,似乎要睡着了一样。
过不多时,厅外脚步响起,许惊虎大步走进正厅,将满身雪片抖落,然后朝地上一跪,头一低,不再说话。
半晌,萧元彻这才盯着他冷笑一声道:“许将军,许统领,今日你做下的大好功劳啊!”
许惊虎闻听此言,更是身体一颤,低声道:“主公......末将死罪......”
萧元彻忽的冷声斥道:“死罪?你有几个脑袋够我砍的?当初是谁大包大揽,自告奋勇要负责对付董祀的?夸下的海口,我都替你脸红!”
萧元彻觉得实在不解气,走到许惊虎的近处,用手点指道:“你抓的人呢?为什么从他的车骑将军府跑大内晋国禁宫去了,还挟持了当今圣上!”
许惊虎也是一脸委屈和不解道:“末将亦不知晓为何车骑将军府上下老小八十四口都在府中,为何独独少了董祀一人,更不知道他如何出现在大内......末将谨遵郭祭酒的命令,一直到行动前一刻,才告诉了行动军卒们目标是什么。”
萧元彻气到只想跳将起来,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怒道:“你这是问我了?让我给你解答,给你破案么?你脑子呢?被狗吃了不成?查!今晚统归你调度参与的军卒将领,都给我查,一个一个的查,每一个都不能放过!”
许惊虎这才一低头,低声道:“喏!”
萧元彻这才压了压怒气,坐了下来,喝了两口毛尖,声音低沉,斜睨着许惊虎道:“我再问你,如何圣上会被挟持,还有苏凌如何会出现在凤彰大殿中,出手砍了董祀的胳膊的?”
许惊虎这才将事情原封不变的讲了一遍。
萧元彻闻听此言,忽的一使劲,手中的空茶卮正朝着许惊虎当头砸去。
许惊虎哪敢躲闪,那空茶卮不偏不倚,正好砸在许惊虎的额头上,顿时血流如注。
许惊虎也不去擦额头上的血,将头再次低了下去。
萧元彻气炸连肝肺,点指许惊虎道:“混账东西!平素让你读些书,有意磨练你,指望着你能有朝一日带兵打仗,没想到你是这么个玩意!书都读到茅房里去了么?”
许惊虎只得低声回道:“当时董祀以天子为要挟,要见主公,末将只是觉得大雪天冷,主公更不可轻易出面......”
“你给我住口!”萧元彻不等许惊虎说完,便大声呵斥起来许惊虎道:“蠢货!愚蠢!那是当今天子!我不过是个当臣子的,你不知道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么?何况天子有难,我就是替死也是我的荣幸!”
说完,转过头对着左右的郭白衣等谋臣,夏元让等武将点指道:“你们也都给我听好了,你们是我司空府属臣不错,但司空是大晋的司空,你们也是大晋的臣子!心中要时时刻刻装着天子,明不明白!”
郭白衣、夏元让等皆起身站起,齐声道:“喏!”
萧元彻声音更大,那怒气之意更甚,又狠狠的看着许惊虎道:“听说你还要不顾圣上安危,强行去杀董祀;还有我是让你去保护圣上和娘娘,为何娘娘却惊惧自尽!定是你言语和行为上惊吓了娘娘,许惊虎,你就不怕本司空诛你九族么?”
那些武将闻言,脸上皆一阵惊骇,看萧元彻怒气冲冲,从未发过这么大火,以为真要诛了许惊虎满门,以夏元让为首,黄奎甲、张士佑皆跪倒在地,齐声道:“司空,司空三思啊,惊虎他杀不得!......”
只有郭白衣和徐文若仍旧一副古井无波的神色,连站起来说句话都没有,似乎对萧司空要杀人这件事熟视无睹,就如从未发生过一般。
还有伯宁,仍旧是那副阴鸷的神色。
萧元彻见这群武将皆替许惊虎向他求情,神情上虽没有什么变化,然而语气更是勃然大怒,声音都有些咆哮了,震得整个司空府似乎都能听见道:“左右,还不给我拉下去,先把他砍了,再去将他满门抄斩!求情者与许惊虎同罪!”
这些武将面面相觑,眼中皆是一片惊愕。没想到萧司空真就要斩了许惊虎满门。
再看左右武士军卒,往上一闯,抹肩头拢二臂,便要将许惊虎绑了。
萧元彻动怒的声音很大,雪夜本就寂静,被风传的很远。
晋帝刚惊魂未定的来到听暖阁坐下。忽的听到萧元彻怒气冲冲话音传来,听了一阵。
脸上竟有触动之色,长叹一声对身边的齐世斋道:“伴伴,萧元彻还是个实在人啊......只是他手下人不好约束......”
齐世斋诧异的看了一眼晋帝刘端,无奈的摇头叹息......
正厅之中,许惊虎正要被退下杀头。郭白衣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徐文若,见徐文若忽的睁开了微闭的眼睛,郭白衣这才暗自笑了笑,他自己竟然把眼睛闭上了。
但见徐文若长身站起道:“司空息怒,臣有话要禀告!”
萧元彻见是徐文若,这才压下怒意,声音稍缓道:“原是令君,有何话讲?若是替这蠢货求情,就不必再多言了!”
徐文若这才摇摇头道:“臣非求情,实乃宣旨。”
萧元彻这才故作不解道:“宣旨?文若何意啊?”
徐文若叹了口气,方道:“方才圣上已经当众晓谕臣等,许将军不但无罪,反倒有功,那董氏更是畏罪自杀,死有何辜?所以,臣还是希望司空收回成命!”
夏元让、黄奎甲、张士佑也忙再次跪倒,眼中热切的看着萧元彻。
郭白衣淡淡摇了摇头,这才也随着众武将缓缓站起。
只是站到一半,萧元彻的话音这才响起来,声音平缓不少道:“推回来......”
郭白衣闻言,索性再次坐了回去。
许惊虎死中得活,这才口称主公仁慈,叩头不止。
萧元彻这才看了郭白衣一眼,见他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暗道,还是没有瞒过这个人精......
他这才哼了一声道:“今日事毕之后,去郭祭酒处,让他好好教教你如何为人臣的道理!”
许惊虎这才忙点头道:“喏!”
郭白衣心里一阵苦笑,朝着萧元彻看去,却见萧元彻也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这可好,他打哭的孩子,自己还要费力气哄......
萧元彻这才又道:“一旁坐下......”
待许惊虎坐下。
萧元彻这才又饮了几卮茶,思忖了一阵,才又朝许惊虎问道:“苏凌如何救了天子的?”
许惊虎想了想方道:“当时董祀挟持天子,正在僵持,末将本已经想着不顾一切格杀董祀,不知为何有人突然从后面出手,一剑斩了他的右臂,末将看去,才发现竟是苏供奉。”
黄奎甲闻言,忽的一拍巴掌道:“噫!还是俺苏凌兄弟,关键时刻,一剑就帮了老许的大忙,俺这兄弟可是立了大功的!主公,你可要好好奖赏俺这兄弟啊!”
萧元彻瞪了他一眼,黄奎甲这才一吐舌头,不再说话。
萧元彻又朝许惊虎问道:“苏凌如何会出现在凤彰殿中?”
许惊虎摇摇头道:“末将不知,只是知道,圣上被挟持,末将欲拼命,苏供奉出其不意,方才一招制敌,只是,末将以为,苏供奉应该是早就藏于凤彰殿中了,否则也不可能出现的那么巧......”
郭白衣心中一凛,抬头朝着萧元彻看去。
果见萧元彻眼神微微有所波动,缓缓看了几眼许惊虎,眼中有了些许不容易发现的冷意。
萧元彻这才不动声色道:“哦,你的意思是,苏凌早就到了凤彰殿了?比你还早一步?”
许惊虎点点头道:“应是如此,如果末将所料不差,他应该和董祀那贼人前后脚。”
萧元彻这才似有了然的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加重道:“照你所言,这苏凌进了凤彰殿,必有所图了不成?”
许惊虎先是一愣,随即一咬牙,似乎豁出去了,一字一顿道:“末将以为,苏凌不是先到,便是与董祀同时到的凤彰殿,末将认为苏凌此来必有目的,只是臣末将一时不知道怎么说。”
萧元彻看了看许惊虎,仍旧不动声色道:“你是不知道怎么说还是不敢说?说!怎么想就怎么说。”
许惊虎这才忽的站起,朝着萧元彻一拱手道:“末将以为,苏供奉突然雪夜私入禁宫,又恰巧出现在凤彰殿中,绝对不会是巧合,可能有三种原因。”
萧元彻看了看许惊虎,不知是夸他还是讽刺他道:“方才我还说让你多读读书,看来你果真还是读了些书的,三种原因,你倒是说说哪三种啊?”
“第一,便是苏供奉提前知晓了今夜我们的行动,可能是为了帮我们,所以才暗自进宫,看看是否有突发事件,好暗中助我们一臂之力。见到董祀挟持天子,也是凑巧。这个原因.....末将以为.....可能性不大。”
许惊虎正色道。
萧元彻一挑眉毛道:“为何?”
许惊虎道:“苏供奉乃是司空供奉,真就知道今夜行动,也当是前来司空府,拱卫司空大人,为何却前往禁宫?再者,这次行动一切都是在秘密进行,所知者无非司空的几位心腹,他苏凌从未参加过主公召集的任何商讨部署事宜,是如何知道我们何时行动,又是如何知道我们必定回去禁宫之中呢?除非......”
萧元彻眼神看不出悲喜,看着他道:“除非,除非什么?”
“除非事先有人将诛逆行动时间和地点告诉了苏凌......”许惊虎并不隐瞒道。
郭白衣闻言,眉头微蹙,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许惊虎,又看了一眼萧元彻。
只见萧元彻面带一丝说不出是喜是怒的微笑,仍旧眼神不错的看着许惊虎。
郭白衣心中便是一沉,知道许惊虎大抵是在玩火。萧元彻的脾气秉性,郭白衣如何不清楚,萧元彻露出这样的表情的时候,往往是动了真怒和杀心的时候。
至于萧元彻如何动了杀心,又是对苏凌还是许惊虎动了杀心?郭白衣心中清楚,想要杀谁,郭白衣觉着许惊虎的可能大约有八成。
他又看了一眼徐文若,却见徐文若一脸的平静,面无表情,好像这些事情与自己没有丝毫的关系。
只是听到苏凌出现的时候,略微眨了眨眼睛。
萧元彻听了,点点头又道:“那第二种可能呢?”
许惊虎脸上有些为难,但还是一拱手道:“这第二,苏凌所来,根本不是为了助我们司空府,说不定是与董祀合谋......”
萧元彻打断他的话,又淡淡问道:“说第三种可能!”
许惊虎顿了一下,咽了口吐沫,这才下定决心道:“第三种可能嘛,便是苏凌对天子心中怜悯,故而单独行动,只为救天子和娘娘,但是还未来得及相救,便撞见了此事......”
萧元彻闻言,忽的两步走到许惊虎近前,眼神灼灼的看着他,声音低沉道:“那你以为这第三种可能性,有多大?”
许惊虎先是一愣,随即一横心道:“末将以为,此种可能性极大,主公莫要忘了,那苏凌可是在血诏上标过姓名的!他之前对主公说的话,只是因为标名之事暴露,不得已而为之......”
郭白衣看着许惊虎的眼神也蓦地冷了下来。
萧元彻忽的仰头淡笑了好一阵,这才道:“许惊虎,你倒是长了能耐了,那我问你,如果他不是为了我们,大可以等你出手了,董祀伤了天子后,他再出手,这样便坐实了我们罔顾圣上安危的罪名,为何反倒是你不管不顾,偏要冲上前去之时,苏凌方才出手的!”
许惊虎一怔,只得低头道:“这......末将也未想明白。”
萧元彻点点头,又道:“我再问你,苏凌提前已经知道我们在血诏之事上必有行动,只是不知道何时行动,他还曾向我献了好多计策,今日之事,还有这事情之后的一连串后续事情,他都想到了对策,而且应对的极为妥当,若按照你的说辞,我来问你,苏凌为何还要出了这么许多的谋划?为何又不早日向董祀和圣上说明?”
“这......”
萧元彻第三问再出口,声音已经变得冰冷无比道:“我在问你,许惊虎,你平素不喜读书,只是这半载方有所涉猎,论心机谋略,揣测人心,你跟这黄奎甲可谓半斤八两,这也是你能做我司空府府兵统领的原因。我也是看中你孤直!”
说到这里,萧元彻连走数步,已然逼视着许惊虎,眼中带着无限冷意一字一顿道:“若是你自己,一百个许惊虎也想不出这等话来,我问你,这些话是何人教你说的?”
萧元彻的声音不大,但却带着无边的怒意和一股浓重的杀意。
许惊虎浑身一颤,一低头道:“末将......无人教末将,末将只是想到何处说到何处!”
萧元彻脸上的杀意更重,那怒意到是显着少了三分,目光灼灼道:“你方才还说,可能有人将今夜行动透露给了苏凌,那我问你,这行动除了你我,和在场的这些人之外,所知者不过我那三个儿子。我们这几个人定然是不能说的,那你告诉我,你所说的的有人透露,这个透露行动给苏凌的人到底是哪一个公子啊?”
许惊虎眼神一凛,身形一颤,只得咬牙沉声道:“主公,末将不敢胡乱揣测,只是知道,苏凌平素与仓舒公子颇为交好,司空......主公,这不可不防啊!”
话音方落,萧元彻已经抬起一脚,狠狠的,正踹在许惊虎的左胸之上,许惊虎蓦地吃痛,身体一歪,扑倒在地。
萧元彻脸色变更,眼中填满了腾腾杀意,用手点指许惊虎,声音如刀一般肃杀,更带了万分痛心道:“其心可诛!其心可诛!我萧元彻还没死呢!......”
忽的只觉头疼欲裂,一阵眩晕,几乎要倒地。
慌得黄奎甲、郭白衣赶紧过来扶住,将他搀到座位上坐了道:“主公,主公息怒,保重虎体!......”
许惊虎一脸暗淡,眼中有些誓死不改口的倔强,将头一低,不再说话。
萧元彻喝了口茶,又喘息了几下,这才一指许惊虎道:“混账东西,竟敢胡乱攀咬!真以为我老眼昏花了不成?你这司空府府兵统领上面,可是五官中郎将!他苏凌跟仓舒友善,你呢,表面上跟在我左右,实际上萧笺舒的府上,你没少去?!”
郭白衣和徐文若闻言,皆轰然起身。
徐文若惶恐道:“司空,司空息怒,司空春秋正盛,三位公子也是兄谦弟恭,都是这群无知之人,胡乱揣测,搬弄是非......”
郭白衣也道:“令君所言极是,主公,这许惊虎是个粗人,不怕粗人死心眼,就怕粗人动脑子,他这东一句,西一句的,胡言乱语而已......主公息怒啊!”
萧元彻一边揉着额头,一边又寒声道:“还有,你在宫中,面对那齐常侍,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上支下派,身不由己?上是我支,下何人派?你倒给我说说清楚!”
说到这里,他不等许惊虎回话,又冷冷的大声叱道:“还有,你这样说,欲意何为?莫不是将你这弑杀皇后的罪名,引到我身上,好让天下人都对我萧元彻口诛笔伐不成么?”
这话说的可是太重了。
之前,萧元彻叱他许惊虎的那些话,只是站队问题。
可是这句话说完,那可是代表了自己的主公怀疑自己对整个萧氏都不忠诚了。
那许惊虎这才匍匐与地,冷汗连连,声音颤抖道:“主公,主公息怒!末将死不足惜!末将只是一时不知道用什么词句表达,但末将对主公忠心,从未更改,日月可鉴啊!”
萧元彻不等他说完,眼中已然滔天杀意,忽的摆摆手,轻声道:“拉下去,杀了......”
这句话可谓晴空一声霹雳。
骇得正厅所有人皆齐齐跪地磕头不止道:“司空息怒!司空三思!”
便在这时,正厅门前突然传来一声话音道:“司空府供奉,苏凌求司空大人网开一面,饶许统领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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